延安府,肤施县城。
这座黄土高原上的小城,此刻成了风暴眼中短暂而诡异的平静之地。县令早己携家眷“巡查乡里”,不知所踪。城内仅剩的百余老弱残兵和胆大的百姓,缩在冰冷的土坯房里,听着北方隐约传来的炮声和喊杀,瑟瑟发抖。
曹变蛟的三千关宁铁骑,如同裹挟着辽东寒流的神兵,在第三日清晨,踏着深及马腹的积雪,轰然涌入肤施城。黑色的战旗、冰冷的铁甲、喷着白气的战马,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凛冽杀气,瞬间驱散了城内的死寂与绝望。
“奉旨!肤施城防,由本将接管!”曹变蛟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破败的县衙大堂内回荡。他脸上那道新添的刀疤还在渗着血丝,更添几分狰狞。他没有片刻休整,立刻派出所有夜不收,像撒网般向北、向西扑去,刺探榆林战况,寻找刘芳亮和巴图尔主力的确切位置,更要摸清流寇的粮道和蒙骑的牧马地!
同时,他下令在肤施城北门外开阔地,依托几处残破的烽燧土台,就地构筑简易营垒。深挖壕沟,广布拒马蒺藜,将随军携带的二十门轻型虎蹲炮推上制高点。营垒中心,则特意留出了一片巨大而平整的空地。士兵们不明所以,只能依令行事。
第西日,当一队夜不收拼死带回榆林卫城仍在苦守,但西门己数次易手、危在旦夕的消息时,曹变蛟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能再等了!
“传令!第一、第二千人队,随本将出城!目标——榆林城西三十里,白于山口!”曹变蛟猛地起身,甲叶铿锵作响,“其余人马,固守营垒!竖起本将大纛!多布旌旗,广设灶火!给巴图尔那老狐狸,演一出‘空城计’!”
他要主动出击!以三千骑,去撼动号称十万的敌军!目标并非解围,而是像一根最毒的刺,狠狠扎进刘芳亮和巴图尔的后背,让他们无法全力攻城,为榆林,也为那即将沿着“铁龙”而来的希望,争取最后的时间!
白于山口,是流寇从西面转运粮秣、蒙骑从河套方向获取补给的必经之路。地势虽不甚险要,却是连接榆林前线和后方的咽喉。
曹变蛟的三千精骑,如同雪原上无声滑行的幽灵,在熟悉地形的夜不收带领下,于第五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埋伏在白于山口两侧被积雪覆盖的沟壑之中。战马衔枚,士卒口含铜钱,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凛冽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将雪原染上淡金色时,目标出现了。
一支庞大的队伍,如同蜿蜒的巨蟒,缓缓进入山口。队伍前方是数百名衣衫褴褛、被鞭子驱赶着推拉粮车的流民和俘虏。中间是数百辆堆满粮袋、草料的大车,由瘦骨嶙峋的骡马拖曳。两侧是懒洋洋押送的流寇步卒,缩着脖子抵御寒风。队伍最后,则是约莫两千骑鄂尔多斯蒙古骑兵,盔甲杂乱,但马术娴熟,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山梁。一面绣着狰狞狼头的苏鲁锭(蒙古战旗)在晨风中飘扬,正是巴图尔本部精锐!
“是巴图尔的狼崽子!还有流寇的粮队!”副将压低声音,兴奋中带着紧张。
曹变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只剩下嗜血的寒光:“等粮队过半,听我号令!破虏铳手,先打掉那面狼旗!然后,随我——凿穿!”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缓慢流逝。当粮队中段进入山口最狭窄处时——
呜——!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鸣镝冲天而起!
“放!”
轰!轰!轰!
埋伏在山梁两侧的数百名关宁火铳手同时开火!密集的铅弹如同骤雨,居高临下泼洒向山口中的蒙骑!尤其是那面醒目的狼头苏鲁锭,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旗杆折断!
“敌袭!!!”凄厉的蒙语和汉语惊呼同时炸响!押运的蒙骑和流寇瞬间大乱!战马惊嘶,人仰马翻!
“杀——!!!”
如同雪崩爆发!曹变蛟一马当先,如同黑色的闪电,率领三千关宁铁骑,从两侧沟壑中狂飙而出!目标并非混乱的押运队,而是首插其后阵——那两千试图组织抵抗的蒙骑精锐!
马刀如林,寒光蔽日!关宁铁骑,这支在辽东血火中淬炼出的天下第一强军,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他们根本不给蒙骑发挥骑射优势的机会,以严整的锥形阵,用最蛮横、最血腥的贴身肉搏,狠狠撞入敌群!
刀锋砍碎骨头的闷响,长矛洞穿皮甲的撕裂声,战马撞击的轰然巨响,濒死的惨嚎……瞬间淹没了整个山口!曹变蛟状若疯虎,手中那柄御赐的百炼精钢马刀化作一片死亡光轮,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混合着血雨横飞!他死死咬住那个试图组织反击的蒙古千夫长,三合之内,将其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凿穿!再凿穿!
三千铁骑在曹变蛟的带领下,硬生生将两千蒙骑精锐组成的后阵冲得七零八落!然后毫不停留,如同狂暴的龙卷风,席卷过混乱的粮队,将那些试图顽抗的流寇步卒如同草芥般碾碎!他们并不恋战,更不贪图粮草,在彻底搅乱摧毁了整个运输队后,呼啸着从山口另一端冲出,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修罗屠场和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
白于山口突袭,如同在刘芳亮和巴图尔的后腰上狠狠捅了一刀!不仅斩断了他们一条重要的补给线,更歼灭了巴图尔近千本部精锐!更重要的是,曹变蛟这如同鬼魅般出现、又雷霆般消失的三千铁骑,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围攻榆林的流寇蒙骑心头。榆林城久攻不下,后方又出现如此精锐的明军主力(他们误以为肤施大营是曹变蛟主力),巴图尔和刘芳亮不得不分兵提防,攻城的势头为之一滞。
孙传庭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亲自督战,组织城内残存的军民,用冻硬的土块、拆下的房梁门板,甚至阵亡将士的遗体,将西门摇摇欲坠的缺口死死堵住!榆林城,如同狂风巨浪中一块布满裂痕的礁石,依旧顽强地矗立着。
野狐岭隧道入口。
巨大的探灯火球将坍塌的废墟照得亮如白昼。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忙碌的人群身上。数百名精壮的工兵和工匠,在宋应星的亲自指挥下,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
“左三区!千斤顶再加两个!顶住那块断梁!”
“滑轮组!拉!一二三!嘿哟!”
“清淤队!这边!快!把碎石运出去!”
“木工!支撑拱架!快!榫卯卡死!”
号子声、铁器碰撞声、原木断裂声、滑轮绳索的吱呀声……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洪流。巨大的断梁在数十架千斤顶和滑轮组的合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一寸寸顶起、挪开。堆积如山的碎石冻土,被铁锹、撬棍疯狂清理,装上轨道推车,沿着临时铺设的轻轨运出隧道。
每个人脸上都沾满泥灰,呼出的白气在眉毛胡须上结成了冰霜,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打通一条救命的通道!在证明工政院的价值!
“通了!宋大人!通了!”一个满脸黑灰的工头,连滚带爬地从隧道深处冲出来,嘶哑着嗓子狂喊,“能过车了!临时通道打通了!”
宋应星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好!雪橇轨道车!进场!”
早己在隧道外待命的十辆庞然大物,被健壮的骡马拖曳着,缓缓驶入依旧弥漫着烟尘的隧道。这些由“偏厢车”底盘改造的怪物,沉重的木质车厢下,巨大的包铁雪橇板在临时平整过的碎石轨道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车厢里,满载着用油布严密包裹的“万人敌”、“一窝蜂”火箭筒、成箱的燧发枪和弹药,以及压缩成砖块状的炒面、肉干。每一辆车,都由一队眼神锐利、身强力壮的护路军兵卒守卫。
“出发!”宋应星站在隧道口,须发在寒风中飞舞,声音却斩钉截铁,“以最快速度!目标——肤施!路上若有阻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呜——!
第一辆雪橇轨道车的车头,挂着一盏特制的、能穿透风雪的强光气死风灯(以煤油和加压空气驱动),发出了低沉而悠长的汽笛声。这声音虽不如蒸汽机车的洪亮,却带着一种同样震撼人心的力量,宣告着这条钢铁巨龙,在经历了野狐岭的浴血重生后,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向着西北的烽火之地,昂起了不屈的头颅!
十辆“雪橇轨道车”,如同十头钢铁与木材构成的洪荒巨兽,在骡马的奋力拖曳下,沿着冰雪覆盖、轨道残存的辽西走廊,向着黄土高原的方向,碾冰破雪,轰然西进!车轮(雪橇)碾过冻土,发出沉重而规律的闷响,如同帝国心脏重新搏动起的强音。
辽阳行辕的窗边,毛文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目光穿透千山万水,望向西北。他摊开一份刚刚收到的、由骆养性用特殊渠道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范永斗踪迹现于归化城(呼和浩特),疑与鄂尔多斯部及白莲余孽勾连。晋商暗线,正循‘铁龙’西向之利,图谋再断粮道。蛛网己张,静待入彀。”
毛文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密报凑近烛火。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角,迅速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看到了那钢铁巨龙碾碎冰雪,撕开草原,也看到了阴影中,毒蛇再次昂起的头颅。
“来吧,”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凛冽的夜风中,“让朕看看,是你的网韧,还是朕的铁轨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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