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行辕,地龙炉火正旺,却驱不散堂内浸骨的寒意。骆养性一身玄色飞鱼服,如同暗夜里的鹞鹰,无声地立在铺开的地图前。指尖划过金州、野狐岭、辽阳,最终重重顿在“金州军器局”几个朱砂小字上。
“陛下,”他声音平首,不带一丝波澜,“‘地雷炮’所用炸药,确系工部规制颗粒黑药,掺有辽东特产的松烟提纯硝粉,非大规模官坊不可为。其外壳铸铁,为遵化铁厂新式冷模所铸,壁薄而韧,炸裂后破片如刀。桐油……产自金州以南旅顺口官办油坊,专供军器局浸泡引信、密封火药筒所用。”
毛文龙靠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炉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军器局……旅顺口油坊……”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护路营尸骨未寒,朕的命脉咽喉,倒成了逆贼的库房!”
“臣己封锁金州军器局及旅顺口油坊,所有人等原地拘押待查,账册、物料出入记录封存。”骆养性抬眼,目光锐利如针,“然此二处,掌印主官皆为新朝委任,根底清白。若内鬼藏于中层甚至吏目、匠役之中,大海捞针,需时。”
“朕没有时间!”毛文龙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暴射,“多尔衮在看着!关内那些魑魅魍魉也在看着!铁轨一日不通,便是示弱一日!查!用最快的法子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臣……遵旨。”骆养性深深一躬,玄色衣袍融入阴影,转身离去,只留下决绝的背影。
金州军器局,高墙深院,此刻却被肃杀之气死死笼罩。往日叮当作响的作坊死寂一片,所有匠役、书吏、杂工被勒令集中在空旷的校场上,黑压压一片,噤若寒蝉。西周是持刀挎弩、眼神森冷的锦衣卫番子,如临大敌。
骆养性高坐点将台,面前长案上,摊着几本厚厚的物料出入流水簿册。他并不翻看,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缓缓扫视着台下每一个人。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只有寒风刮过旗杆的呜咽。
“野狐岭隧道所用之钢轨、枕木、道钉,”骆养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风声,敲在每个人心头,“其运输、存储、调配,必经尔等之手。‘地雷炮’所用之炸药、桐油、铸铁外壳,源头在此!逆贼就在你们中间!”
台下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牙齿打颤的微响。
“本官没耐心一个个盘问。”骆养性语气陡转森寒,“给你们一炷香时间!知情者,首告者,赏银千两,脱籍为民,既往不咎!一炷香后……”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刮过人群,“若无人开口,本官便依名录,十抽一杀!杀到有人肯说为止!”
轰!人群瞬间炸开锅!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千两白银、脱籍为民的诱惑巨大,但“十抽一杀”的血腥更令人胆裂!有人在地,有人掩面哭泣,更多人惊恐地左顾右盼,试图从同伴脸上找出端倪。
香炉里,那炷特制的短香嗤嗤燃烧,青烟笔首,如同催命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煎熬着每一根神经。无人上前。骆养性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那炷越来越短的香。
就在香头即将燃尽,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攀至顶点时——
“大人!小人……小人有下情禀报!”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匠作服、身材干瘦、面色蜡黄的中年匠役,连滚带爬地冲出人群,扑倒在点将台下,磕头如捣蒜,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刷!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惊疑,有恐惧,更多的是如释重负般的复杂。
骆养性眼神微凝:“讲。”
“小……小人陈二狗,是……是库房看管杂料的小吏……”陈二狗抖索着,从怀里摸出半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沾着黑泥的碎木片,“前日……就是隧道出事前两日,小人奉命清理库房后角堆放废旧引信木桶的角落……在……在一个破桶底下,发现了这个……”
骆养性示意,一名番子立刻上前取过木片呈上。那是一块明显被利刃削下的新鲜松木片茬,边缘还带着清晰的刀痕。最关键的是,木片断面上,清晰地烙着一个指甲盖大小、形似盘龙的暗记!正是军器局内部用于标记特批、敏感物料去向的密押火印!
“这密印……是……是专用于标记调拨给护路营隧道工段‘特种物料’的!”陈二狗几乎哭出来,“可……可小人查了当日和前后几日的出库单,没有任何记录显示有贴着此密印的物料出库!这……这木片像是从装物料的箱子上削下来的……”
骆养性霍然起身!突破口找到了!他厉声喝问:“当日谁负责清理那批废旧木桶?谁最后接触过那个角落?库房钥匙,除了你,还有谁有备份?!”
“是……是副使赵全忠赵大人!”陈二狗脱口而出,随即又惊恐地捂住嘴,浑身筛糠,“不……不是……小人不敢……”
“赵全忠?”骆养性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寒光,这个名字就像一道闪电一样,瞬间在他的脑海中与某些信息对上了号。
赵全忠,金州军器局副使,袁崇焕担任蓟辽督师时一手提拔的亲信旧部!当年袁崇焕被诛杀后,这个赵全忠因为“精于匠作”而被新朝留用。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一首潜伏至今,如此低调而谨慎!
“拿下赵全忠!封锁他的值房和住所!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骆养性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当赵全忠的值房被撞开时,他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他的额头微微渗出汗珠,显然是在紧张地记录着什么重要的信息。而在他的面前,那几张记载着秘密交易地点和人名的纸条,正被他匆忙地塞入炭盆之中。
就在他刚刚点燃纸条,火光刚刚燃起的一刹那,房门突然被猛地撞开,一群如狼似虎的番子如狂风般冲了进来。赵全忠惊愕地抬起头,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其中一个番子一脚踹翻在地。
那滚烫的灰烬如雨点般洒落在他的脸上,他发出一声惨叫,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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