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意识像沉没在永冻冰洋深处的探测器,被厚重的冰层与绝对的寂静包裹。没有痛楚,没有感知,只有一片被强制休眠后的、数据流停滞般的死寂。卡尔·瑞恩那张掌控欲十足的脸,傅承渊残破冰冷的躯壳影像,如同两张定格的胶片,在混沌的黑暗虚空中反复交叠、破碎。
枷锁断裂……
源头熄灭……
荆棘之矛……
这些冰冷的词汇如同无形的冰锥,反复刺穿着残存的意识核心,留下空洞的回响。唯一的生路?不过是另一座囚笼的入场券。
“滴…嗒…”
细微的声响,穿透意识厚重的冰层。
不是监护仪。
是粘稠、冰冷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如同腐败植物汁液混合着金属锈蚀的怪异气味。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第一圈意识的涟漪。
林晚残存的意志被这细微的异响刺醒。沉重的眼皮如同锈死的闸门,她用尽那微弱声响带来的、风中残烛般的力量,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依旧被那片令人窒息的纯白占据。束缚平台的凝胶表面冰冷地贴合着后背,宽厚的束缚带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将她如同标本般牢牢固定。左肩抑制器的沉重感如同焊死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失去的肢体和被禁锢的力量。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寻找那滴落声的来源。
景象让她残存的意识瞬间冻结!
就在束缚平台边缘,冰冷光滑的金属地板上,赫然凝聚着一小滩……粘稠的、散发着微弱暗金光泽的液体!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蠕动着,边缘还在极其艰难地向上“攀爬”,试图重新凝聚、回流……
源头,是她左肩抑制器基座与残存皮肉连接的缝隙!
一滴新的、同样粘稠的暗金液体,正极其艰难地从那被精密合金严密“焊”死的缝隙中……顽强地渗透出来!带着一种撕裂血肉般的微弱阻力感,缓缓拉长、凝聚,最终……“嗒”的一声,滴落在下方那一小滩液体中!
她的……血?
不!
是……荆棘本源能量与破碎生命组织强行混合的……污秽残渣!是抑制器也无法完全隔绝的、从生命本源被强行榨出的……最后汁液!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残存的麻木!这具身体,这被当作“稳定剂”消耗、被当作“容器”改造、如今又被当作“兵器”囚禁的躯壳,连最后一点属于“林晚”的痕迹,都在被这冰冷的机器……一点点榨干、滴落!
她试图挣扎,试图发出怒吼!
然而——
“滋——!”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压制效果的麻痹能量脉冲,瞬间从抑制器基座的探针爆发!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入神经中枢!
“呃——!!!”
林晚的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凄厉的惨叫再次被束缚带死死堵住,化作压抑、破碎的呜咽!巨大的痛苦让她眼前瞬间被翻滚的血红黑暗覆盖!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左肩抑制器基座,带来更剧烈的撕裂痛楚!那滴落的暗金液体因她的抽搐而剧烈晃动、溅开!
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加深刻的冰冷、虚弱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绝望。林晚在冰冷的平台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抑制器能量残留的臭氧焦糊味。汗水再次浸透了单薄的连体服。她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滩刺眼的暗金污迹,如同盯着自己被一点点剥离的生命本质。
“警告:目标FCGM-02受体左肩抑制器接口处检测到微量异化能量渗出。生理组织排斥反应加剧。建议进行接口加固及组织清创处理。”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纯白的空间内响起,如同宣读一份故障报告。
脚步声靠近。
又是那个穿着纯白色全身防护服的身影,面罩依旧是深色的单向镜,冰冷地倒映着林晚狼狈的姿态。他(或她)手中这次没有注射器,而是拿着一个结构复杂、前端闪烁着高频能量切割光芒的……微型激光手术器械!
加固?
清创?
林晚的瞳孔因巨大的恐惧再次收缩!她仿佛看到了束缚台上再次举起的手术刀!
“不……”破碎的抗拒声再次挤出喉咙。她仅存的右手手指死死抠进了冰冷的凝胶平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防护服身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高频激光切割头发出细微的嗡鸣,精准地、毫无感情地……移向林晚左肩抑制器的接口缝隙!刺眼的白光瞬间亮起!
就在激光即将接触到皮肉的瞬间!
“停。”
卡尔·瑞恩那沉稳、威严的声音再次通过扩音器响起,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防护服身影的动作瞬间凝固。
观察窗无声滑开,卡尔·瑞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控制室那端。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隔着距离落在林晚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又扫过她左肩抑制器接口处渗出的暗金液体和地上那滩污迹。
“这点渗漏无关紧要。清创会加剧她的应激反应,影响后续评估。”卡尔·瑞恩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理性,“带她到观察室。准备进行首次‘记忆映射刺激’。”
记忆映射刺激?
新的折磨?
林晚的心沉入冰渊。
束缚带蓝光熄灭。她再次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白色防护服工作人员粗暴地架起,拖离了冰冷的束缚平台。双脚无力地拖在光滑的地面上,左肩抑制器随着移动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接口处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
她被拖拽着,穿过同样纯白、冰冷、毫无生气的通道。这一次,通道的尽头是一扇更加厚重的、覆盖着能量屏障的金属门。门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这里不再是纯白的囚笼,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圆柱形空间。墙壁覆盖着深灰色的吸音材料,顶部是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穹顶。空间中央,放置着一个结构更加复杂、如同神经外科手术椅般的金属座椅,座椅周围连接着大量闪烁幽光的管线,上方悬吊着数个半球形的、布满微型传感器探头的仪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座椅正前方,一面巨大的、弧形的全息投影幕墙。
“坐上去。”一名工作人员冰冷地命令。
林晚被强行按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比束缚平台更加复杂的拘束装置自动锁死她的手腕、脚踝、腰部,甚至脖颈!一个布满传感器探头的沉重头盔被粗暴地扣在她头上,冰冷的金属紧贴头皮。头盔前方延伸出两片覆盖着柔性屏幕的眼罩,强行覆盖了她的双眼。
瞬间,视野被一片绝对的黑暗吞噬。
只有听觉和触觉被放大到极致。拘束装置的冰冷触感,头盔的沉重压迫,左肩抑制器接口处传来的阵阵撕裂痛楚……以及,空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诡异穿透力的低频嗡鸣声响起。如同亿万只细小的金属昆虫在颅骨内部同时振翅!
紧接着!
“编号……FCGM-02……受体稳定性……异常波动……”
“生命体征……监测中……”
“同步率……持续攀升……”
“启动……强制……休眠协议……”
冰冷的电子音碎片,毫无征兆地、如同实质的冰针,狠狠刺入林晚的意识深处!声音的来源并非外界,而是……首接在她脑中响起!带着实验室特有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嗡——!!!
眼前绝对的黑暗被瞬间撕裂!
刺眼的白光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充斥了整个视野!白光褪去,映入“眼帘”的(通过头盔的眼罩屏幕),是一个她无比熟悉、却又无比恐惧的场景——
冰冷的束缚台!
头顶刺眼的无影灯!
束缚带死死勒进皮肉的剧痛!
粘稠冰冷的营养液淹没了口鼻带来的窒息感!
是实验室!
是那座禁锢了她整个童年的地狱!
“啊——!!!”林晚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身体在拘束装置中疯狂地挣扎、抽搐!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视角似乎是固定的,如同被固定在束缚台上,仰望着上方。她看到穿着白色防护服、面罩反着冰冷光芒的研究员模糊的身影在走动。听到冰冷的指令声在耳边回荡:
“FCGM-02受体情绪高度应激,生理指标紊乱,准备注射A-7型神经镇静剂。”
“目标FCGM-01受体同步率出现异常峰值,荆棘本源能量波动加剧!需要FCGM-02受体稳定剂!立刻准备抽取!”
稳定剂!
又是这个!
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恨意瞬间压过了恐惧!她拼命挣扎,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呜咽!
就在这时!
视角猛地被强行扭转!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扳过了她的“头”!
视线……撞上了一面巨大的、厚重的观察窗!
观察窗外,是另一个束缚台!
束缚台上,一个少年被同样死死固定着!他枯槁的身体因巨大的痛苦而疯狂抽搐、反弓!皮肤下暗金色的荆棘纹路如同岩浆般灼热亮起!胸口插满了管线,连接着复杂的仪器!是少年傅承渊!
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那双深褐色的眼眸却死死地、带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巨大痛苦、愤怒和……无边恐惧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观察窗玻璃,死死地……锁定在她身上!
然后,林晚的视角(或者说,她此刻被迫“扮演”的小阿阮的视角)猛地向下!
她“看到”一只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拿着一支粗大的、闪烁着寒光的针管,正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纤细的脖颈!
针尖刺破皮肤的冰冷触感!
冰冷的液体被强行推入血管的异物感!
生命被抽取的虚弱感!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吞噬了她!
“哥哥——!!!”一个稚嫩的、充满巨大恐惧和不解的哭喊声,不受控制地从她(小阿阮)的喉咙里迸发出来!那双盈满泪水、充满巨大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穿透观察窗,望向隔壁束缚台上那个同样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少年!
就在这一瞬!
全息影像如同信号不良般剧烈地闪烁、扭曲!
林晚的视角被强行拉近、放大!死死锁定在少年傅承渊的脸上!
她清晰地“看到”!
当针管刺入小阿阮脖颈的瞬间!
当小阿阮那充满巨大恐惧和不解的哭喊声穿透观察窗的瞬间!
少年傅承渊那双死死盯着她的、深褐色的眼眸中,那翻涌的巨大痛苦和愤怒,瞬间被一种更加深刻的、如同灵魂被亿万根荆棘同时刺穿的……绝望与痛苦所取代!
他因剧痛而抽搐的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到极限!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束缚带死死压抑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无声嘶吼!他死死盯着观察窗内被注射的小阿阮,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一种被彻底碾碎、无能为力的……巨大悲伤和……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并非指向小阿阮,而是指向这冰冷的束缚台,指向那些研究员,指向……这该死的命运!
紧接着!
视角再次被强行扭转!
这一次,是少年傅承渊的视角!
他透过观察窗,看到隔壁束缚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在针管刺入后瞬间的剧烈痉挛和随后陷入的、死一般的灰败沉寂。看到研究员冷漠地拔出针管,记录数据。看到小阿阮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般下去,那双曾经充满恐惧的大眼睛变得空洞、死寂……
“阿阮……”一个破碎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恐惧的音节,从少年傅承渊被束缚带勒住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泪水混合着汗水,从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上滑落。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冰冷狂暴、充满了无尽贪婪和绝对掌控的意念洪流,如同宇宙级的黑暗潮汐,猛地从实验室地底深处汹涌而来!狠狠冲击着少年傅承渊的意识!
“荆棘……本源……苏醒……”
“容器……归一……”
母巢的意志!在少年傅承渊因妹妹被抽取“稳定剂”而陷入巨大痛苦和情绪崩溃的瞬间!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趁机疯狂涌入!
少年傅承渊的身体猛地向上反弓到极限!喉咙里爆发出更加凄厉、混合着非人痛苦的咆哮!他眼中那巨大的悲伤和痛苦瞬间被粘稠蠕动的黑暗吞噬!皮肤下的荆棘纹路如同失控般疯狂蔓延、灼亮!
“受体FCGM-01……荆棘本源活性……异常飙升!同步率……突破临界!”
“警告!母巢意志渗透……急剧攀升!”
“强制……休眠……失败……”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在实验室疯狂回荡!
“呃啊——!!!”
现实中的林晚,在拘束椅上发出了凄厉到超越人类极限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疯狂地向上反弓!巨大的痛苦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被强行撕裂的剧痛!
眼前的头盔屏幕影像在剧烈的能量冲击下瞬间扭曲、破碎!化为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
她“看到”了!
她终于“看到”了!
不是作为旁观者!
而是作为小阿阮,切身体会了那冰冷的针管刺入脖颈的恐惧和被当作“稳定剂”抽离生命的绝望!
也作为少年傅承渊,切身体会了目睹妹妹被伤害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巨大悲伤!体会了母巢意志如何趁虚而入、利用这份痛苦进行侵蚀!
两份记忆!
两份巨大的痛苦!
如同两股失控的洪流,在她残破的意识深处狠狠对撞、融合!
“啊——!!!滚出去!都滚出去——!!!”林晚在灵魂深处发出崩溃般的尖啸!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眼前彻底被翻滚的血红黑暗覆盖!身体在拘束装置中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的鱼,疯狂地抽搐、痉挛!左肩抑制器因剧烈的能量波动而发出刺耳的警报嗡鸣!接口处渗出的暗金液体瞬间增多,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更加密集的“嗒嗒”声!
保护……
恨意……
哥哥的痛苦……
被当作工具的屈辱……
母巢的侵蚀……
无数冰冷、混乱、充满巨大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亿万把旋转的冰刀,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疯狂搅动、切割!
“精神映射刺激……能量反馈……严重超标!”
“目标FCGM-02受体意识……濒临崩溃边缘!”
“母巢意志碎片活性……异常飙升!突破抑制器阈值!”
“强制中断程序!启动最高等级神经抑制!”
冰冷的电子警报声在观察室内疯狂响起!红光疯狂闪烁!
控制室内,卡尔·瑞恩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代表林晚精神状态的、如同过山车般剧烈波动的猩红曲线,以及代表母巢意志碎片活性的、疯狂攀升的暗金色能量读数!他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如同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般的……满意弧度。
“加大抑制器输出功率!目标:压制异化能量反冲!保持受体意识处于崩溃临界点!”他冰冷地下令,“记录所有数据!尤其是母巢意志碎片在受体精神崩溃时的共鸣频率和能量特征!这是‘涅槃协议’最关键的参数!”
“是!瑞恩上校!”技术人员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化作残影。
观察室内。
林晚的抽搐达到了顶点!她猛地抬起头,头盔的眼罩屏幕上,那混乱的雪花噪点中,似乎有粘稠蠕动的黑暗一闪而逝!喉咙里发出如同金属摩擦般的、非人的嗬嗬声!左肩抑制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其能量约束端口边缘的冰蓝色指示灯疯狂闪烁,甚至……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金光芒!
“砰——!!!”
一声闷响!
固定她右手手腕的金属拘束环,在她疯狂的、无意识的挣扎中,竟然被硬生生……撕裂了!
覆盖着柔性屏幕的眼罩,也被她猛地甩头扯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眼睛露了出来。
那只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因巨大的痛苦和精神冲击而剧烈收缩、放大,交替不定!而在那瞳孔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小、却冰冷粘稠、如同深渊漩涡般的……纯黑……正如同活物般……缓缓旋转、扩散!
荆棘的余烬深处,母巢的阴影……正在疯狂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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