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步走到尔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尔晴似乎才惊觉圣驾亲临，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疼痛。
她挣扎着，不顾膝盖的剧痛，想要以最卑微的姿态叩拜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奴婢……奴婢叩见皇上……奴婢失仪……罪该万死……”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到伤处，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压抑的痛哼，冷汗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滴落，砸在冰冷的鹅卵石上。
乾隆沉默地看着她艰难地、徒劳地试图完成那个叩拜的动作，看着她强忍剧痛却依旧无法抑制的颤抖，看着她膝头那片刺目的血红在鸦青色的宫装上不断蔓延。
几日前角楼上的嘶哑祈愿，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他忽然弯下了腰。
这个动作，让周围所有跪伏在地的宫人，包括富察皇后，都瞬间屏住了呼吸！
皇帝亲自俯身？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握住了尔晴纤细冰冷、沾着污泥和草屑的手肘。
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轻易地阻止了她徒劳的挣扎。
尔晴的身体猛地一僵！
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属于帝王的触碰！
那力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威压，远比上次手腕那蜻蜓点水的拂过更加首接、更加霸道！
她被迫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皇帝俯视下来的目光。
那目光深沉如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丝……她无法确切捕捉的复杂情绪。
距离如此之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龙袍上繁复的金线刺绣，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御花园里只剩下风吹过花枝的沙沙声，和尔晴因为疼痛和震惊而略显急促的喘息。
“疼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磐石投入深潭，清晰地落在尔晴耳畔，也落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和的语调。
不是寻常帝王的威严斥责，也不是敷衍的关怀。
那是一种……
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询问，仿佛在验证某种他心中刚刚升起的感觉。
尔晴的心跳骤然失序！
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思考。
那双因为疼痛和惊惧而蓄满了泪水的眼睛，瞬间变得更加水汽氤氲，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暴风雨中濒临破碎的蝶翼。
晶莹的泪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留下湿亮的痕迹。
她仰着脸，泪眼朦胧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帝王，嘴唇哆嗦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委屈和恐惧。
她用力地摇头，摇得那样用力，以至于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了湿漉漉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凄楚可怜。
“不……不疼……”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强装的坚强，破碎得不成样子：
“惊……惊扰圣驾……奴婢……万死……”
每一个字都带着泣音，每一个颤抖都诉说着痛苦和恐惧，偏偏还要强撑着说“不疼”，还要将罪责死死地揽在自己身上。
这极致的脆弱与强装的倔强，这卑微到尘埃里的姿态，如同最锋利的钩子，瞬间刺穿了帝王那层坚硬的、被无数谄媚和算计包裹的心防！
乾隆握着她的手肘，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
冰冷，脆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紧的韧性。
那汹涌而出的眼泪，滚烫地灼烧着他的视线。
角楼上的祈愿，此刻摔落的狼狈，膝盖上刺目的鲜血，还有眼前这双盛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摇头说“不疼”的眼睛……
无数画面碎片在他脑海中轰然碰撞！
他扶着她的手肘，并未松开，反而加了一分力，将她稳稳地、近乎半扶半抱地搀了起来。
尔晴的膝盖剧痛，根本无法着力，身体大半的重量不由自主地倚靠在了皇帝的手臂上。
那股属于帝王的、沉稳而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挣扎的余地。
“传太医。”
乾隆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最后落在匆匆赶回的明玉和吓得脸色发白的皇后身上：
“送她回长春宫，好生诊治。”
“嗻！”
李玉连忙应声。
尔晴被两个强壮的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几乎是被架着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低垂着头，长发遮掩下，脸上所有的脆弱、泪水、痛苦都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那紧抿的唇角，泄露出极细微的一丝弧度——
冰冷，锋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笃定。
膝盖的伤口在行走间传来尖锐的刺痛，每一次都如同淬了毒的针，扎进骨缝。
这痛楚无比真实，却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扭曲的清醒和亢奋。
乾隆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被搀扶走的、踉跄而单薄的背影，久久未动。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握住她冰冷手肘时那脆弱又倔强的触感，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她那双蓄满泪水、却强撑着摇头说“不疼”的眼睛。
那眼神，如同带着倒刺的钩子，无声无息地扎进了他心底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
“万死？”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她最后那破碎的话语，语气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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