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
乾隆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
如此风雨，登上那般险地，是寻死不成？
李玉也看清了，倒抽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回、回皇上！看身形……像是……像是长春宫的尔晴姑娘！”
“尔晴？”
乾隆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在风雨中飘摇如落叶的身影！
记忆中那个在御前沉稳、在养心殿内低眉顺眼、手腕纤细的宫女形象……
与眼前这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素白身影瞬间重叠，冲击力巨大得让他一时失语。
她疯了？
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角楼上的女子似乎终于将铃铛挂稳了！
她松开手，身体因脱力猛地晃了一下，险险站稳。
狂风骤雨中，她竟缓缓地、艰难地在那狭窄湿滑的飞檐边缘，朝着养心殿的方向，深深跪伏下去！
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然后虔诚地拜倒！
那是一个最卑微、最庄重的叩拜之礼！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竟奇迹般地穿透了层层雨幕的阻隔，带着一种耗尽全力的嘶哑，清晰地送入了乾隆的耳中：
“苍天在上！奴婢卑贱之躯，诚心祈愿！愿以己身微末福泽，换我大清江南水患早息！愿受灾黎民得蒙天佑，免于流离饥寒之苦！愿我皇上……圣心无忧，龙体安康——！”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乾隆的心上！
为江南灾民？
为他……
圣心无忧？
狂风卷着她嘶哑的祈愿，撕碎了尾音。
她保持着叩拜的姿势，素白的身体在风雨中剧烈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破碎，被这无情的天地吞噬。
乾隆扶着窗棂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死亡边缘叩拜的身影，胸腔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荒谬！
愚蠢！
却又……
撼动心神！
一个宫女，一个他几乎未曾真正放在眼里的包衣奴才，竟敢……
竟敢以这种方式，妄图祈求天意？
为了灾民？为了……他？
“混账！”
他猛地低喝一声，不知是怒其愚蠢，还是被那卑微身影中透出的某种东西刺中了心防：
“还不快给朕把她弄下来！她若摔死了，你们统统陪葬！”
李玉早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尖利的嗓音在暴雨中变了形：
“来人！快！角楼！救尔晴姑娘！快啊——！”
角楼之下，早己乱成一团。
闻讯赶来的侍卫太监们冒着瓢泼大雨，手忙脚乱地架起梯子，攀上湿滑的墙壁。
尔晴被几个身手矫健的侍卫七手八脚地搀扶下来时，浑身冰冷，嘴唇青紫，意识己有些模糊，全靠一口气强撑着。
她赤着的双足被粗糙的瓦砾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渗出的血丝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淡了。
她被安置在角楼下避雨的耳房里，裹上了干燥的毯子。
太医匆匆赶来诊视，道是寒气侵体，受了惊吓，需静养几日，万幸没有大碍。
乾隆并未亲自去看，只是听着李玉战战兢兢地回报。
当听到那句“为江南灾民、为皇上祈福”时，他沉默了良久。
御案上那份关于水患的奏折，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眼了。
“倒是个……有心的。”
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复杂难辨，目光却再次投向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仿佛还能看到那个在飞檐上叩拜的素白身影。
长春宫掌事宫女尔晴的名字，这一次，带着一丝悲壮的色彩，更深地刻入了帝王的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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