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顶楼医疗中心的恒温育婴室,是隔绝世界的玻璃牢笼。苏晚晴站在单向玻璃前,凝视着保育箱里沉睡的女婴。室内柔和的暖光落在那片淡蓝色蝶形胎记上,如同烙印在初雪上的不祥徽记。DNA报告冰冷的结论还在脑中回响——孤雌生殖。没有陆沉舟,没有顾明城,只有她自己,和那一段深植于胎记中的、非人的基因序列,共同孕育了这个生命。复仇的终点,是彻底的虚无。
“陆董的遗物整理完毕,苏总。” 管家陈伯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他双手捧着一个半米见方的钛合金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金属本身冷凝的灰白色光泽,像一块从极寒深渊挖出的墓石。
苏晚晴转过身,视线落在盒子上。冰冷,坚硬,毫无生气——像极了陆沉舟本人最后的模样。她知道里面是什么。陆沉舟生前最后的指令之一,便是这个盒子只能由她亲手开启,在他死后特定的时间。
“放那儿吧。” 她声音平淡,指了指旁边冰冷的金属操作台。
陈伯将盒子小心放下,金属底座与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咚”声,在过分安静的育婴室里格外刺耳。他退后一步,垂手而立,目光复杂地扫过保育箱,又迅速垂下眼睑。空气里只剩下保育箱维持恒温的微弱嗡鸣,以及婴儿偶尔发出的、梦呓般的细小抽泣。
苏晚晴走近操作台。钛合金盒子的顶面中央,有三个毫无装饰的圆形凹槽,呈等边三角形排列,冰冷地等待着开启的钥匙。她抬起手,指尖掠过颈间。那里空无一物。她顿了顿,转身走向角落一个嵌入墙壁的保险柜。虹膜扫描,指纹验证,密码输入。沉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露出内里天鹅绒衬垫上静静躺着的那枚蓝蔷薇胸针。
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染血的遗物,也是陆沉舟一生谜题的起点。
胸针躺在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唤醒无数记忆碎片:米兰教堂外撕碎的婚纱,便利店泼洒的咖啡,山顶别墅指尖立契的血珠,病床前那句“我认识你时,你还在襁褓中”……她闭了闭眼,驱散那些纠缠的影像,将胸针尖端对准第一个凹槽。
严丝合缝。轻微的机械咬合声传来,第一个凹槽内部亮起一圈幽蓝的光晕,如同沉睡的蓝蔷薇被唤醒了一瓣。
第二个凹槽。苏晚晴的目光投向保育箱。她沉默地走过去,无视了育婴护士担忧的眼神,用消毒液仔细清洁了指尖。保育箱的透明罩滑开一个小口,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用指腹在女婴后背那片淡蓝色的蝶形印记上,沾取了一点温热的、几乎看不见的皮肤组织碎屑。婴儿在睡梦中微微蹙眉,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苏晚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收回,将指尖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生物痕迹,按向第二个凹槽。
没有光。一片死寂。
操作台旁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依旧平稳运行,婴儿的呼吸均匀。但苏晚晴的心跳,却仿佛漏了一拍。她维持着按压的姿势,指尖冰凉。为什么?
陈伯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苏总,陆董…他设定的是您的生物信息。必须是您本人的。”
苏晚晴猛地抬眼看向陈伯,那眼神锐利如刀。陈伯低下头,避开了她的视线,但话语中的暗示清晰无误。陆沉舟要的,不是这个由神秘基因催生出的“复制品”的印记,而是她苏晚晴的,是那个在孤儿院大火中幸存下来的、被他亲手选中并重塑的、独一无二的“原版”。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残留着婴儿皮肤温软的触感,与她此刻内心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反差。她重新看向第二个凹槽。没有血迹,没有皮屑,要如何提供“生物信息”?她抬起自己的手,指腹光滑,没有任何伤口。一种荒谬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将目光投向第三个凹槽。那凹槽比前两个更深邃,边缘似乎更光滑,像一个冰冷的、等待被填满的容器。陆沉舟最后的话语碎片般在脑中闪现:“若她落泪,陆氏全部资产自动冻结……”(第90章荧光遗嘱)冻结的岂止是资产?更是她所有软弱的可能。
苏晚晴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眼角。干燥,冰冷。自从父亲死在急救室,她的泪腺就仿佛与复仇的烈焰一同焚毁了。哭泣是弱者的墓志铭,而她的世界,早己容不下任何形式的软弱。陆沉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他设下这个密码,是在嘲笑她?还是在绝望地期待一个他明知道不可能的奇迹?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让她混沌的思绪陡然清晰。她再次看向第一个凹槽里幽幽发光的蓝蔷薇胸针,又看向第二个空着的凹槽。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陈伯瞳孔骤缩的动作——
她拔下了发髻上固定长发的一根细长银簪。簪尖在育婴室冷白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用簪尖的锐利处,狠狠划向自己颈后那片蝶形胎记的中心!
“苏总!” 陈伯失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苏晚晴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锐痛传来,皮肤被刺破,温热的血珠瞬间沁出,染红了簪尖,也染红了胎记中心那一点幽蓝的微光。她没有停顿,将沾着自己鲜血的簪尖,稳稳地、用力地按进了第二个凹槽。
这一次,凹槽深处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刺目的红光!如同烧熔的钢水,瞬间灌满了凹槽,红光跳跃着,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生命力,与第一个凹槽的幽蓝冷光形成了诡异而强烈的对比。机械运转的嗡鸣声明显加大,整个钛合金盒子似乎都轻微地震颤起来。
苏晚晴拔出发簪,簪尖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颈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第三个凹槽。
泪水?
她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冷笑。陆沉舟,你机关算尽,连自己的骨灰都能炼成钻石(第86章),连永恒刑场都能用代码搭建(第96章),却妄想用一个死人的盒子,逼出我的眼泪?
她伸出手指,指尖还残留着自己的血迹,带着体温和铁锈般的腥气,毅然决然地按向那第三个深邃的凹槽。不是眼泪,就用这复仇路上沾染的、包括她自己在内的鲜血来填补!
指尖触碰到凹槽冰凉的金属内壁。
死寂。
红光和蓝光依旧在另外两个凹槽里疯狂闪烁,嗡鸣声持续,但第三个凹槽没有任何反应。盒子纹丝不动,冰冷的金属表面嘲弄般地映出她染血的指尖和毫无波澜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育婴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盒子内部越来越响的嗡鸣,像一头被禁锢的野兽在徒劳地冲撞牢笼。陈伯屏住了呼吸。苏晚晴维持着按压的姿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颈后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沿着她的颈线滑落,在洁白的衣领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她的心脏。她可以撕碎百亿合同(第94章),可以埋葬顾明城的骨灰(第95章),可以构筑永恒刑场(第96章),却打不开一个死人留下的盒子?陆沉舟,你连死后都要这样操控我、愚弄我吗?
愤怒的火苗在冰冷的眼底点燃。她猛地撤回手,举起那根染血的银簪,尖端对准第三个凹槽,积蓄着全身的力量,要将它狠狠刺穿!管他什么密码,管他什么遗愿,她要撕开这层冰冷的金属,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就在簪尖即将刺落的千钧一发——
“哇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婴儿啼哭如同尖锥,狠狠刺穿了凝滞的空气!
苏晚晴的动作骤然僵住,簪尖悬停在凹槽上方,微微颤抖。她猛地扭头看向保育箱。
女婴不知何时醒了。小小的身体在保温箱里剧烈地挣扎着,不是因为饥饿或不适,而是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她那双尚未能清晰视物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极大,瞳孔深处倒映着操作台上那个闪烁着红蓝光芒的钛合金盒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她的哭声不再是寻常的啼哭,而是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惊悸,小小的脸憋得青紫,后背那片蝶形胎记竟然随着她的哭嚎,剧烈地明灭起幽蓝色的光芒,频率快得惊人,与盒子的嗡鸣声诡异地共振!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烈恐惧,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苏晚晴紧绷的心弦上!她看到婴儿眼中倒映的、属于那个盒子的扭曲光影,那光影仿佛也穿透了时空,瞬间与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尘封的画面重叠——
逼仄的花房,浓烟滚滚,炙热的空气灼烧着喉咙。年幼的她蜷缩在角落,透过被火焰舔舐得扭曲变形的玻璃窗,看到外面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影,正用血肉模糊的手疯狂拍打着坚固的玻璃,他的口型在浓烟和爆裂声中扭曲,却清晰地烙印在她灵魂深处:“别怕!看着我!晚晴,看着我!活下去!”(第41章催眠诊疗闪现画面)
那个少年…是陆沉舟!是那个在契约伊始就宣告认识襁褓中她的男人!是那个在日记里写下“当她的心脏在我胸腔跳动,才算真正重逢”的疯子!也是眼前这个哭得几乎断气的婴儿…血脉感应的另一端!
“活下去!”
“看着我!”
“晚晴!”
少年绝望的嘶吼仿佛穿透了十年的烟尘,与此刻婴儿濒死的哭嚎重叠在一起,如同两把生锈的钝锯,反复切割着她冰封的心脏!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剧痛、愤怒、被遗弃的委屈以及更深沉、更绝望的悲怆,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她灵魂最深处轰然喷发!这情感的洪流如此猛烈,瞬间冲垮了她用仇恨和冰冷筑起的所有堤坝!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重重砸落在她死死按在第三个凹槽边缘的手背上。
不是血。
晶莹,滚烫,带着身体内部最灼热的温度。
是一滴眼泪。
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刻,在她被那重叠的绝望呼喊击穿心防的瞬间,滑落下来。
就在那滴眼泪触碰到凹槽冰冷金属边缘的刹那——
“嗡——咔哒!”
第三个凹槽深处,一道柔和纯净的白光骤然亮起!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第一支蜡烛,瞬间驱散了红与蓝的狰狞。白光迅速蔓延,与蓝光、红光交织、融合,形成一种奇异的、稳定的三色光晕。紧接着,一连串精密至极的机械解锁声从钛合金盒子内部密集传来,如同沉睡的机关被彻底唤醒!
坚固无比的盒盖,沿着严丝合缝的边沿,无声地、平稳地向上滑开。
露出了里面的乾坤。
苏晚晴僵立在原地,手背上那滴眼泪的灼热感尚未散去,如同一个滚烫的烙印。她忘记了颈后的刺痛,忘记了挣扎哭嚎的婴儿,甚至忘记了呼吸。所有的感官和意识,都被盒子内部呈现的东西牢牢攫住。
盒子底部铺着一层陈旧却柔软的天鹅绒。上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只纸鹤。用普通的、微微泛黄的信纸折叠而成,边缘己经有些磨损起毛,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纸鹤的翅膀收拢着,形态有些笨拙,带着明显的手工痕迹,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珍重。
右边,是一张照片。真正的、冲洗出来的老照片,西角己经磨损卷曲,色彩也褪去了鲜艳,蒙上了一层时光的暖黄滤镜。
照片的背景,是开得如火如荼的蓝蔷薇花丛。深蓝近墨的花瓣层层叠叠,几乎淹没了画面的大半。
花丛中,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半跪着。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身形单薄,侧脸线条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双紧紧盯着镜头的眼睛,却幽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警惕,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他的左臂小心翼翼地环抱着,臂弯里,蜷缩着一个约莫西五岁、穿着小花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睡得很沉,小脸埋在少年并不宽厚的胸膛里,只能看到乌黑的发顶和一小段的、带着婴儿肥的侧脸轮廓。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攥着少年胸前的衣襟,左手则松松地垂落下来,搭在少年支撑在地上的右手手背上。
而少年的右手,缠着厚厚的、渗出血迹的肮脏绷带。绷带边缘露出的几根手指,指节处皮开肉绽,凝固着黑红的血痂,显然是反复撞击硬物留下的可怕伤痕。正是这只伤痕累累的手,稳稳地支撑着身体,也小心翼翼地承托着臂弯里沉睡的女孩,维持着一个笨拙却无比虔诚的守护姿态。
照片的右下角,用蓝黑墨水写着两行褪色的小字,字迹是少年特有的清瘦刚硬:
> **晚晴,不怕。**
> **陆七,1987.夏**
陆七。
那个蜷缩在蓝蔷薇丛中、被苏父收养的病弱幼子(第66章记忆黑匣子)。那个在孤儿院大火中,用血肉模糊的手拍打花房玻璃的少年(第41章)!那个后来成为陆沉舟的起点!
苏晚晴的视线死死钉在照片上,钉在少年陆沉舟(陆七)那双幽深眼瞳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守护与沉重上,钉在他手臂上那刺目的、保护她而留下的伤痕上。冰封的心湖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陨石,瞬间炸开滔天巨浪!那些被他刻意引导的恨意(日记里培养她做利刃,第61章替身日记),那些冰冷的算计(钻石骨灰戒指,第86章),那些关于替代品的刺痛言语(暴雨夜醉酒低语,第16章阁楼画室)……在这一刻,在这张褪色照片所凝固的、笨拙而真实的守护面前,轰然崩塌!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在她懵懂未知的童年,在她被浓烟和火焰吞噬的绝境里,他就这样伤痕累累地守在外面,用染血的手试图为她砸开一条生路!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苏晚晴死死咬住的牙关。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照片,而是颤抖着抓起了那只静静躺在天鹅绒上的纸鹤。
入手是纸张特有的、带着岁月尘埃的粗糙感。她近乎粗暴地拆开那只叠得小心翼翼的纸鹤。
泛黄的信纸被展开,露出了里面用铅笔写下的字迹。铅笔的字迹不像墨水那样历久弥新,有些地方己经随着纸张的折叠而模糊,更显得脆弱易碎,如同写下它们时那颗同样忐忑的心:
> **晚晴:**
>
> **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应该己经不在人世了。**
>
> **别为我难过。这条命,从孤儿院大火里抢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偷来的时光。偷来的,总要还。**
>
> **盒子里那张照片,是当年火灾后不久,新来的社工老师拍的。她说,要记录我们‘劫后余生’的样子。我知道你在害怕,睡着了还死死抓着我。那时我就想,这偷来的命,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能让你抓着,让你觉得安全一点?**
>
> **后来,我成了陆沉舟。有了财富,有了权势,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能让你抓着衣襟安心睡着的‘陆七’了。我变得面目全非,满手血腥,连靠近你,都带着算计和目的(培养你做利刃,第61章)。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利用你,恨我像个疯子一样想留住你,甚至…恨我可能把你当成母亲的替代品(暴雨夜醉话,第16章)。**
>
> **我不辩解。那些罪,我认。**
>
> **只是晚晴,有一件事,我必须让你知道。**
>
> **无论我是陆七,还是陆沉舟……**
>
> **在我这短暂、扭曲、充满罪孽的一生里,**
> **唯一纯粹、且仅属于我自己的光,**
> **只有照片上那个,蜷在我怀里,攥着我衣角,安然睡去的——**
> **小小的你。**
>
> **原来笨拙的我,也曾在你的童年投下过影子。这就够了。**
>
> **陆七绝笔**
“陆七……”
苏晚晴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念出这个被时光掩埋的名字。冰冷的钛合金操作台上,那张泛黄的信纸从她剧烈颤抖的指间滑落,如同折翼的蝴蝶,飘然坠地。
与此同时,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所有冰封的桎梏,重重砸落在照片上少年陆沉舟(陆七)那双幽深而沉重的眼瞳之上。
泪珠晕开,模糊了少年的眼神,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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