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烟镇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整个小镇,将青石板路、飞檐翘角都蒙上一层朦胧的水汽。镇西的寒音阁早早卸下了门板,木门开启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静谧的晨间显得格外清晰。许星遥站在门前,将一块青底白字的招牌小心翼翼地挂在檐下。招牌上的“开业”二字用银粉勾勒,在晨光中泛着内敛的光泽,倒是颇有一番气度。
他后退两步,仔细端详着招牌的位置。晨风拂过,招牌右下角那个小小的雪花纹样在光影变幻间若隐若现,若不凑近细看,几乎难以察觉。这枚纹样刻得极浅,却异常精致,六瓣雪花的每一道纹路都清晰可辨,仿佛随时会从木板上飘落。
店铺内,许星遥坐在一张矮凳上,面前摆着一架桐木古琴。他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时而拧动琴轸调整音准,时而用指腹轻抚琴弦感受张力。当周若渊的声音从后间传来时,他正试着弹出一个泛音,清越的琴声在狭小的店铺内回荡,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星遥,这批月见草的种子要放在哪里?”周若渊抱着一只青瓷罐子站在门帘处,罐身上绘着几枝淡雅的兰草。晨光从门缝中漏进来,照在青瓷上,映出一层温润的光晕。他说话时微微侧身,露出身后药架上整齐排列的各式容器。
许星遥抬头,目光越过琴身望向药架。“左侧第三个檀木匣,宁心草种子的旁边。”他的手指又在琴弦上轻轻一拨,这次是一个低沉的散音,与方才的泛音形成奇妙的呼应。
周若渊点点头,转身时宽大的袖口微微晃动,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
这是他们在碧烟镇落脚的第七日,按照李长老和莫师兄的安排,墨雪峰弟子化整为零,各自选择了不同的去向:林澈收拾行囊返回青阳城,说是要探听家族对这场变故的态度;瑶溪歌南下回巫医谷寻求祖婆婆的指点;而许星遥与周若渊则选择隐匿在东南地域,以散修身份在这碧烟镇开了这家杂货铺。
寒音阁的店面不大,却处处透着用心。推开雕花木门,迎面便是一张黑漆案几,上面摆着一尊小巧的青铜香炉,炉中宁神香缓缓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在晨光中勾勒出柔和的曲线。
左侧的灵植区用原木打造了层层叠叠的架子,每一层都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星遥精心收集的各类灵种。有用青瓷小罐封存的月见草籽,竹筒盛放的宁心草,还有琉璃瓶中浸泡的几株水生灵植……旁边的矮柜上整齐陈列着他亲手制作的药散,牛皮纸包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药名与功效。
右侧的乐器区则是周若渊的天地。一架古筝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古身打磨得光滑如镜,筝弦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旁边的架子上挂着几支竹笛,长短不一,最短的那支只有巴掌长。角落里还摆着几个陶埙,表面刻着古朴的纹样……
店铺最里侧靠墙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货架上摆放着些零碎物件:几叠基础符箓用红绳捆好,几块未经打磨的矿石躺在绒布上,还有几件他们二人用不着的战利品,一把造型古怪的匕首,几枚看不出用途的铜钱……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周乐师,许掌柜,早啊!”
清亮的招呼声伴着晨风一同涌入店内。锦绣坊的苏娘子挎着个竹编提篮站在门槛外,篮中几把带着晨露的灵蔬青翠欲滴。她今日穿了件杏色交领襦裙,衣襟处绣着几朵淡紫色的夕雾花,发间一支木簪斜斜插着,显得格外清爽利落。作为镇上小有名气的符绣师,她那双巧手能在轻薄的布料上绣出具有安神静气之效的符文。
“苏姐姐早。”周若渊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竹笛,三步并作两步迎到门前。他接过苏娘子递来的那把青葱,葱白处还沾着些许的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灵葱长得真好,根须都透着灵气。”
苏娘子眼角笑出几道细纹,伸手拂去篮边的一片草叶:“自家后院种的,不值什么。前几日得了你们送的玉灵香,我这胸口总算不那么闷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两方折叠整齐的帕子,帕角绣着流云纹样,“这是我新绣的清心符帕,用的是南边传来的双面绣法,你们留着自用或是给客人试用都使得。”
许星遥也起身走了过来。他接过帕子时,指尖触到那云纹绣样,只觉纹路走势如行云流水,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是手工所为。“苏姐姐的符线越发精进了,这云纹转折处的气韵,倒真像是要飞出帕子似的。”
“就你嘴甜。”苏娘子笑得合不拢嘴,“我这点微末伎俩哪经得起这般夸。”她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晌午我煮了灵米粥,用的是新收的灵米,待会给你们送些过来尝尝鲜。”
送走苏娘子后,店内重归宁静。许星遥回到那张黑漆琴桌前,继续学习调试古琴,他试着拨动宫弦,清越的泛音如泉水叮咚;转而轻抚羽弦,低沉的余韵又似深谷回响。琴声在狭小的店铺内流转,时而明快如莺啼,时而幽咽似泉咽,与门外渐起的市井喧闹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奇妙的和谐。
许星遥的手指在琴弦上微微一顿,余音在空气中轻轻震颤。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户,望向远处朦胧的山影。“周师兄,”他的声音比平时轻了几分,“你说林师兄和瑶师姐现在到哪儿了?”
周若渊正在整理货架上的灵植种子,闻言停下动作,“按脚程算,”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林师弟若是走官道,这会儿应该己经过了白苍山。若是抄近路,说不定都快到青阳地界了。”
“至于瑶师姐,”他继续道,“她向来脚程快,这会儿怕是快到南疆边界了。虽说巫医谷在南疆深处,沿途瘴气弥漫,不过以她的本事,那些毒虫瘴气反倒不算什么。”
许星遥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轻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们都有自保之力。”周若渊又张口道,语气温和却坚定。
正午的日头正好,店铺门前的风铃突然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铁杖缓步而入,杖头与地面相触,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身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腰间系着一条磨得发亮的皮质束带,布满皱纹的脸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老者站在门口略作停顿,目光在货架间缓缓游移。许星遥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账册,从琴案前起身相迎。“老丈需要些什么?”他温声问道,顺手将案几上略显凌乱的药散归置整齐。
老者眯起眼睛,铁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听说你们这儿有宁心草?”他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我家老婆子近来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到天明。”
许星遥闻言点点头,转身走向货架取下一个青瓷小瓶,瓶身釉色温润,上面绘着几株简笔勾勒的草药图案。“这是用宁心草配制的安神散,”他将瓷瓶递给老者,“睡前取一小撮,用温水冲服即可。”
老者接过瓷瓶,布满老茧的手指着瓶身上凸起的纹路。他拔开软木塞子,凑近轻轻一嗅,眉头渐渐舒展:“嗯,是上好的宁心草。”他满意地点点头,将瓷瓶小心地揣进怀里,又从怀中摸出几块灵石放在柜台上,“再来点月见草种子,我家后院空着块地,想种些药草。”
许星遥取出一个油纸包,“月见草喜光,种的时候记得选个向阳的位置,土要松软些。”
老者接过纸包,在掌心掂了掂,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小伙子挺懂行。”
交易完成后,老者并未急着离去。他拄着铁杖缓步踱向乐器区,他在许星遥刚刚调试好的桐木古琴驻足,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目光在琴身的每一处细节上游移。
“琴不错,”老者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笃定,“就是岳山高了半分,按弦费劲。”他伸出布满老茧的食指,在琴额处虚点了一下,”这个弧度也稍显生硬,会影响音色过渡。”
周若渊原本正在整理货架,闻言快步走到老者身后。“老丈懂琴?”他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惊讶,目光在老者与古琴之间来回游移。
老者呵呵一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怀旧的意味:“年轻时做过几年乐器,”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现在老了,改行打铁去了。”
老者抬手整了整衣襟,露出腕间一道陈年的疤痕,形状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我就住在街尾的铁庐,”他用铁杖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铺子门口挂着把铁剑。有空来坐坐。”
待老者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周若渊立即俯身检查那架古琴。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岳山,又取来量具仔细比对,眉头渐渐皱起:“果然高了半分。”
老者走后不久,苏娘子如约提着一个双层食盒走了进来。她将食盒放在柜台旁的方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米香顿时弥漫开来。她一边从食盒中取出碗碟,一边说道:“配了些自家腌的灵笋,你们尝尝。”
许星遥正好从后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盘子,上面摆着刚烤好的山鸡,表皮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苏姐姐来得正好,”他将烤鸡放在桌上,“一起用些吧。”
苏娘子笑着摇头:”这怎么好意思……”
“不妨事,”周若渊己经摆好了碗筷,“我们正愁吃不完呢。”
三人刚坐下准备动筷,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焦急的呼喊:”苏姨!苏姨在吗?”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冲进店铺,额头上挂着汗珠,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撕裂的布料,上面绣着的符文己经失去了光泽,只剩下几道黯淡的丝线。
“小豆子?”苏娘子连忙放下筷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年喘着粗气,举起那块布料:“我、我娘旧病又犯了,您给的安神帕不管用了,她疼得首打滚。”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手指微微发抖。
苏娘子脸色骤变,立刻站起身来。许星遥却先一步走到少年身边,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别急,我懂些药理,一起去看看吧。”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让少年慌乱的眼神稍稍安定下来。
周若渊默契地走向药架,取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宁心散:“把这个带上。”
小豆子的家就在两条街外的一座青砖小院里。院中种着几株草药,但疏于打理,显得有些凌乱。屋内,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蜷缩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许星遥轻步上前,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他三指搭上妇人的手腕,感受到脉搏跳动得又快又乱,时强时弱,似有郁结。“是心气不畅,”他低声说道,接过苏娘子递来的温水,将宁心散小心调入,“先服下这个缓解症状。”
妇人勉强咽下药汤,不一会儿,紧绷的面容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许星遥又取来纸笔,写下一个方子交给小豆子:“去药铺按这个抓药,三剂应该就能好转。”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每日午时煎服,忌食生冷。”
回店铺的路上,苏娘子感激地看着许星遥:“没想到许掌柜医术这么好,今日多亏了你。”
许星遥摇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不过是些粗浅的灵植知识,真正治病还得靠正经丹师。”
当最后一抹晚霞在天边渐渐褪去,许星遥和周若渊坐在后院的小亭里,亭檐下挂着几盏素纱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糖球银白的身影在院中忽闪忽现,追逐着一只萤火虫,带起细碎的光痕。
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茶,茶香袅袅。周若渊执壶斟茶,茶水落入瓷杯的声音清脆悦耳。“今日那老丈,”他忽然开口,“他铁杖上刻的纹路,我方才细想,像是某种炼器符文。”
许星遥端起茶杯,茶汤在杯中微微晃动,映着灯笼的光:“他说住在街尾的铁庐?”他抿了一口茶,“明日我们去拜访一下?”
周若渊点头,从袖中取出碧玉洞箫,吹奏起一曲《青梧引》。箫声清幽婉转,在小小的院落中回荡,时而如清泉流淌,时而似微风拂叶。
院中苗圃里的灵草随着音律轻轻摇曳,宁心草细长的叶片舒展开来,月见草的花苞微微颤动。几只萤火虫被乐声吸引,绕着亭子飞舞,与糖球追逐的光点交织在一起。
许星遥靠在亭柱上,闭目聆听。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来一丝凉意。箫声渐渐低缓,如同夜色般温柔地笼罩着这个小院。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院中宁静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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