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城墙上的战痕镀上一层赤金。
许星遥蹲在药庐后院的角落,指尖凝出一缕霜气,那气息如丝如缕,在晚霞中泛着淡淡的蓝光。他正小心翼翼地替一株被战火波及的灵草修补根系,草叶边缘还带着灼烧的焦痕,但中心己冒出新芽。霜气缠绕在受损的根须上,渐渐凝成透明的保护膜。
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林澈用脚踢开篱笆门,嘴里叼着半块蜜饯糕,糖浆沾在嘴角。他左手拎着三坛青竹酿,酒坛上的泥封还带着新鲜的指印,右手提着个油纸包,浓郁的肉香从缝隙里钻出来。
“星遥!别摆弄你那灵草了,快来!”他含糊不清地嚷着,蜜饯渣子随着说话喷出来,“周师兄从城主府顺了两只醉仙鸡!油亮亮的那种!”
“顺?”许星遥挑眉,指尖的霜气未散。
檐下传来一声清越的箫音。周若渊倚着廊柱,碧玉洞箫在指间转了个圈:“是城主犒赏守军的,某些人非要说得像做贼。”他青衫依旧,只是袖口多了几道修补的痕迹。
“哎呀,过程不重要!”林澈一把拽起许星遥,顺手把剩下的半块蜜饯糕塞进他嘴里。蜜饯的甜香瞬间在口腔化开,混合着桂花和蜂蜜的味道。“瑶师姐还烤了只黄羊,用的是她从南疆带来的香料...”他边说边拖着许星遥往外走,”再不去银团子要把肉偷吃光了!”
糖球闻言从许星遥衣领里钻出脑袋,银白鳞片急得根根竖起,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它“吱吱”叫着跳上主人肩头,小爪子揪住一缕头发,尾巴焦躁地拍打许星遥的后颈。
许星遥只得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二人来到瑶溪歌的小院。刚踏进院门,便闻到一阵浓郁的烤肉香气。瑶溪歌不知从哪搬来的青铜烤炉正冒着袅袅青烟,炉架上烤着一只金黄酥脆的黄羊,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羊身上还铺着几朵颜色各异的菌子。
“来得正好。”瑶溪歌头也不抬地翻动着烤羊,“再等半刻钟就能吃了。”
林澈己经迫不及待地凑上前,伸手就要去撕羊肉,被瑶溪歌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急什么?还没烤透呢。”
“我这不是饿了嘛。”林澈揉着手背,眼睛却还盯着烤羊,“这羊看着真不错,哪弄来的?”
“后山猎的。”瑶溪歌往烤羊上淋了一勺蜂蜜,“今早运气好,碰到一群黄羊在溪边喝水。”
许星遥在石凳上坐下,看着烤炉上翻滚的菌子问道:“这些菌子……”
“放心吃,”瑶溪歌打断他,“我挑的都是没毒的品种。上个月不是刚教过你们辨认吗?那朵红褐色的叫火云菇,青灰色的叫铁伞菌,都是常见的食用菌。”
林澈凑近闻了闻:“真香啊!比上次买的要香的多。”
“那是自然,”瑶溪歌得意地说,“这些可都是今早我在后山松林里现采的,新鲜着呢。”
正说着,烤羊己经好了。瑶溪歌利落地将羊肉分到各人碗里,又给每人盛了一碗菌菇汤。林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羊肉塞进嘴里,烫得他“嘶”地抽气,却舍不得吐出来,只能张着嘴不停哈气。
“慢点吃,”周若渊忍不住笑道,“又没人跟你抢。”
林澈好不容易把羊肉咽下去,灌了口凉茶才缓过劲来:“周师兄,你的洞箫是不是该进阶了?这次大战你可没少因为这个吃亏。”
周若渊闻言,指尖轻轻抚过箫身:“还好吧,现在也足够用了。”
“什么叫足够用?”林澈放下筷子,“上次对阵隐雾宗那个使铁笛的,你的箫音明显被压制了!”
瑶溪歌舀了勺菌菇汤浇在周若渊碗里:“林师弟说得对,也该考虑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隐雾宗不知何时又要杀回来,实力能多增强一分是一分。”
许星遥从怀中取出半块矿石,轻轻推到周若渊面前,“赤魄玉精。我找的炼器师说,朱砂玉埙只一半便够了,这些师兄拿去用。”
周若渊道:“这……”
“收着吧,”许星遥笑着说,“咱们几个谁跟谁啊?”
林澈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周师兄你就别推辞了,你看你那里还缺什么,我回头问问这里的林家店铺能不能找到。”
深夜,许星遥回到药庐。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药庐内只有角落里偶尔传来伤者压抑的呻吟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他轻手轻脚地穿过外间,生怕惊扰了那些好不容易睡着的伤员。烛火在纱罩中轻轻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随着火光忽明忽暗。墙上的药柜投下更深的阴影,一格一格,像无数双沉默的眼睛。
许星遥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坐下,木椅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窗棂上的雕花在月光下投下细碎的光影。铜镜摆在案几上,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疲惫的面容。他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大战时的种种画面:
伤员被毒雾腐蚀的伤口,皮肉翻卷,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被野兽啃噬过;
老修士修复阵眼时的决绝,白发在风中飘扬,枯瘦的手指结印时却稳如磐石;
少女抱着兄长尸体时的无声恸哭,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染血的衣襟上,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声响……
窗外的老树被夜风吹动,枝丫相互摩擦,树叶簌簌而落,像下了一场雨。一片叶子飘进窗棂,打着旋儿落在案几上那碗己经凉透的药汤里,褐色的药汁泛起细微的涟漪。
许星遥盯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青岚江的摆渡人陈老,老人粗糙的手掌上布满老茧,还有船帮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想起西陵城的哑女绣娘,她绣的牡丹能让人闻到花香,绣的江水能让人听见涛声;
想起清竹村的李三爷,老人弯腰捧起一抔稻谷时,指缝间漏下的土渣在阳光下如同碎金:“这土里长的才是真神仙!”
想起白河镇的张铁匠,铁匠铺里终年不熄的炉火,还有临行前的那坛烈酒;
想起采药的阿萝和岩叔,阿萝总爱在鬓角别一朵野花,他们在山间行走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雾里……
夜风渐凉,许星遥拢了拢衣襟。案上的烛火跳动得更厉害了,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药庐外间的呻吟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些,像钝刀在心上慢慢磨着。
忽然,他体内的九条灵脉轻轻震颤,如同被风吹动的琴弦,发出细微的共鸣。许星遥在蒲团上缓缓盘膝坐下,褪色的青布衣摆铺展在粗糙的草垫上。他闭目内视,心神沉入体内那纵横交错的灵脉网络。
天池脉中,灵力如暗潮涌动,其间回荡着矿工们被黑羽卫鞭打时的闷哼。那些声音低沉压抑,如同被千钧岩石压住的暗流,在灵脉的褶皱间来回碰撞。许星遥仿佛又看见那些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矿洞中拖着沉重的铁镐,背上鞭痕交错如蛛网。
地阙脉里,灵力沉浮不定,裹挟着老槐树村村民服下宁心草后的安稳呼吸。那些气息绵长轻柔,如同地脉深处汩汩涌动的温泉,带着生命最原始的韵律。他依稀看见村民蜷缩在茅草铺就的床榻上,眉间紧锁的痛楚渐渐舒展,被平静的睡意取代。
人极脉间,灵力如溪流淌过,其中闪烁着红泉镇百姓被净化血枯毒时的泪光。每一滴泪都映着新生的晨曦,在灵脉中流转时折射出细碎的光晕。那些布满皱纹的脸上,浑浊的泪水冲刷着经年的绝望……
九条灵脉中奔涌的不再仅仅是纯粹的灵力,还有那些深埋的记忆与情感碎片。它们如同秋日的落叶,随着灵力的溪流在体内蜿蜒流转。有时是一声叹息,有时是一个眼神,有时是一抹笑意,都在灵脉的河道中沉浮不定,最终汇入丹田气海,在那里激起细微的涟漪。
窗外的月光透过泛黄的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是一池被搅动的静水。许星遥的呼吸渐渐与远处伤者的呻吟同步,一呼一吸间,仿佛能感受到那些痛苦在空气中震颤的频率。他的胸膛起伏渐渐放缓,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将那些散落在天地间的悲欢纳入体内,每一次呼气又像是在将体内的浊气与疲惫尽数排出。
“咔嚓。”
一声极轻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是冰封的河面下,沉睡一冬的莲种终于顶破冻土。这细微的声响在许星遥体内回荡,却仿佛惊雷般震彻整个丹田气海。
许星遥九脉交汇的丹田处,原本翻腾不休的灵力旋涡渐渐平息。那旋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正在恢复平静。旋涡中心,一点晶莹的光正在凝聚,起初只是针尖大小,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
那光芒纯净剔透如最上等的琉璃,却又在流转间折射出万千色彩。时而如朝霞初绽,时而似暮云沉金;忽而化作山涧清泉的澄澈,转瞬又变作秋夜星空的深邃。光芒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光点流转,宛如星河倒悬。
一缕霜气,一缕星辉,一缕烟火。
三股气息交织缠绕,如同三缕不同颜色的丝线,被无形的巧手编织成物。
渐渐地,一叶小舟的模样在光芒中成型。舟身如冰雕般透明,却能看见其中流淌的星河与闪烁的万家灯火;舟桨似月光凝结,每一次轻微的颤动都带起细碎的星芒,在虚空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光痕。小舟虽小,却给人一种能横渡星海的恢宏之感。
道胎成型,星烬寒舟!
许星遥的呼吸己经完全停止,整个药庐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就连窗外摇曳的树影都仿佛凝固,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唯有那叶晶莹的小舟在他丹田处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荡起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涟漪,穿透他的身体,向西周扩散。
此后,许星遥的房门始终紧闭。厚重的木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药童起初还会好奇地张望,后来便习以为常,只当这位师兄又在钻研什么新药方。
却无人知晓,房内无数细密的冰晶悬浮在空中,随着某种玄妙的韵律缓缓旋转,时而聚拢,时而散落。千万个光点在黑暗中流转,每个冰晶的棱角都在折射着微弱的光芒。
许星遥盘坐在中央的蒲团上,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的周身笼罩着的朦胧霜雾缓缓流动,凝聚成溪流状。
星烬寒舟在气海中缓缓游弋,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光痕。
许星遥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体内,正引导着道胎灵力不断冲击灵蜕境的壁障。这个过程如同用最细的绣花针在丝绸上穿孔,需要将浩瀚的灵力压缩成无数细丝,再精准地刺入每一处毛孔。
当第一缕灵力如细针刺入毛孔时,许星遥闷哼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而出。他的眉头瞬间拧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在接触到体表霜雾的刹那凝结成冰。
紧接着,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同时苏醒。那种感觉就像被烈火烧灼的蚁穴,每一处毛孔都在剧烈地收缩、扩张。黑红色的秽垢从毛孔深处渗出,起初只是细小的黑点,很快就连成一片,在皮肤表面凝成蛛网般的痂壳。
痂壳之内,许星遥仿佛回到了母体的胎儿状态,每一个毛孔都在经历着撕裂与重生的轮回。
冰晶依旧在房间内流转,光点忽明忽暗。偶尔有那么一瞬间,所有光点同时亮起,便能清晰看见许星遥此刻的模样:他整个人都被黑红相间的痂壳包裹,唯有面部还保留着些许原本的肤色。那些痂壳上布满细密的纹路,像是干涸的河床,又像是古老的符咒。而在这恐怖的外表之下,新生的灵力正在经脉中奔流,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水,带着蓬勃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房间里忽然阴风骤起。那风来得诡异,竟似有生命般在门窗缝隙间游走,最终化作缕缕黑气穿透窗纸。薄如蝉翼的窗纸被腐蚀出蛛网般的孔洞,每一缕黑气都如同毒蛇吐信,在屋内盘旋游弋。
这些阴风邪气仿佛能感知生命气息,专寻许星遥新生毛孔往里钻去。守窍阵的青光骤然亮起,在许星遥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然而黑气腐蚀性极强,青光被侵蚀得“滋滋”作响,如同热油浇在寒冰上。阵纹明灭不定,眼看就要破碎——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银铃声传来,十二只散着幽蓝荧光的蛊虫扑出。它们精准地扑向每一缕黑气,细小的口器开合间便将黑气啃噬殆尽。
与此同时,许星遥体表的痂壳开始龟裂脱落。那些痂壳看似干枯,实则每片都连着新生的血肉。剥落时发出细微的“嗤啦”声,如同最上等的丝绸被生生撕裂。许星遥咬紧牙关,却仍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就在此时,一曲《安魂调》穿透墙壁,如同清冽的山泉冲刷过许星遥的每一条经脉。箫声所到之处,剥皮抽筋般的痛楚被缓解三分。许星遥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心的结也稍稍舒展。
最后一块血痂从眉心剥落,许星遥缓缓睁开眼,他站起身,踏入早己备好的药浴桶。银蓝色的药液漫过胸膛时,三万六千个新生毛孔同时舒张,如饥似渴地吞饮药力。
许星遥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寒冷的房间里凝成白雾。额间一道冰舟纹路若隐若现,轮廓与丹田中的星烬寒舟一模一样,纹路闪烁三次,最终缓缓隐去。
灵蜕境第一层,伐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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