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铺的木凳吱呀作响，阿烬刚起身，便见沈无尘朝街对面一家绸缎庄走去。
青砖门楣上悬着"云裳阁"的乌木匾额，里头挂着各色成衣，在暮色中泛着柔光。
阿烬小跑着跟上，以为仙君要添置新衣。却见沈无尘立在堂中，广袖一拂："挑你喜欢的。"
"我？"阿烬愣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住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衣下摆。那件灰褐衣袍还是三年外门管事赏的，袖口早己磨出毛边。
掌柜眼尖，堆着笑捧来几件月白长衫："小公子试试这个？上好的杭绸，衬您这通身气派——"
"不必。"沈无尘忽然打断，指尖掠过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要这个。"又点向另一匹暗纹云锦，"和这个。"
阿烬屏住呼吸。那些料子他连摸都不敢摸，此刻却被沈无尘随意地比划在他肩头。仙君修长的手指偶尔擦过他颈侧，凉得像浸过雪水。
"身为我寒月阁的人，"沈无尘将一件竹叶纹交领袍扔给他，"不能丢面子。"
更衣间的铜镜里，阿烬看见一个陌生少年。
天青色衣袂如水流动，银线暗纹随步伐若隐若现，腰间革带一束，竟勾勒出几分挺拔姿态。
他忍不住摸了摸光滑的衣料，镜中人耳尖通红。
"出来。"
沈无尘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阿烬深吸一口气掀帘，正对上仙君微微怔忡的目光——那双永远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似有流星划过。
"可以。"沈无尘很快恢复淡漠。
掌柜的啧啧称奇："仙长好眼力！这小公子换上锦衣，活脱脱是个世家小少爷模样！"
阿烬望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忽然鼻尖发酸。原来他也能像那些骑马游街的公子一样，衣袂带风，冠玉琳琅。
袖中手指悄悄掐了下掌心——疼的，不是梦。
"再包两套常服。"沈无尘抛下一锭金子，"要耐穿的。"
暮色渐浓时，阿烬抱着包袱跟在后头。新衣的熏香混着街市烟火气，每一步都像踩在云里。他偷眼去看沈无尘的背影，发现仙君雪白的衣摆上，不知何时沾了一片柳絮。
像冰雪消融的痕迹。
暮色己沉，集市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成一条流淌的星河。阿烬抱着新衣包袱跟在沈无尘身后，鼻尖还萦绕着绸缎庄里淡淡的熏香。
就在即将离开集市时，沈无尘忽然脚步一顿，转向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铺。铺面挂着"酥香斋"的杏黄旗幡，窗格里透出暖黄的光，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在晚风里。
阿烬怔了怔，只见沈无尘己撩袍踏入店内。他连忙跟上，一进门便被甜腻的香气扑了满脸——柜台上摆满各色糕点：金黄的桂花酥、雪白的云片糕、琥珀色的蜜三刀……
"包一份松子百合酥。"沈无尘淡声道，指尖在柜台上轻叩两下。
铺主是个圆脸妇人，闻言笑吟吟地应了，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包好一叠酥点，又细心地系上红绳："仙长拿好，刚出炉的，最是酥脆。"
阿烬站在一旁，看着沈无尘接过那包点心，心头微动。仙君竟会买这些凡间零嘴？
回程的路上，暮色己深。沈无尘依旧踏着来时的青石小径，衣袂在晚风中轻扬。阿烬跟在他身后半步，怀里抱着新衣，袖中藏着玉牌，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馄饨的鲜香。
这一日，如梦似幻。
第一次穿上锦绣衣裳，第一次自由地行走在人间烟火里。那些曾经只敢在梦中幻想的繁华，今日竟真真切切地属于了他。
竹屋的轮廓渐渐在湖雾中显现，结界如水纹般漾开，放二人入内。沈无尘将手中的点心包递给阿烬："拿去。"
阿烬呆住，手忙脚乱地接过，油纸包还带着余温，甜香透过纸缝钻入鼻尖。他喉头微哽，低声道："谢、谢谢仙君。"
沈无尘并未多言，只是转身朝竹廊行去。
回到左厢房，阿烬小心翼翼地将新衣挂好，又把那包点心放在书案上。他坐在竹榻边，指尖轻轻着光滑的云纹锦被，忽然笑了。
原来人间烟火，是这样的暖。
夜色渐浓，湖面泛起细碎的银光。
阿烬倚在窗边，新换的天青色衣袍被晚风轻轻拂动。
他仰头望着星空——那些星辰比在仙门时看到的要明亮许多，像是谁随手撒了一把碎玉，在深蓝天幕上盈盈闪烁。
忽然，一缕箫声飘入耳中。
那声音清越悠远，不似之前般蕴含着灵力，而像月光般温柔流淌。
阿烬循声望去，只见湖心亭中，沈无尘一袭白衣，执一管青玉箫，指尖在音孔间轻按。
箫声时而如溪水潺潺，时而似晚风拂柳，在夜色中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阿烬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肩背，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他悄悄将窗棂推开些，让那乐声更清晰地流入房中。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阿烬忽然想起幼时听过的传说——对着流星许愿便会成真。
他双手合十，却在闭眼的瞬间迟疑了……他竟想不出要祈求什么。
箫声不知何时停了。阿烬睁开眼，正对上沈无尘望向这边的目光。月光为仙君镀上一层银辉，那双向来冷冽的眸子此刻竟显得格外温柔。
"仙君……"阿烬下意识站起身，却见沈无尘微微摇头。
"歇息吧。"夜风送来三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待白衣身影消失在竹廊尽头，阿烬才慢慢坐回榻上。
他解开那包松子百合酥，甜香立刻溢满小屋。
咬一口，酥皮簌簌落下，内馅的百合清香混着松子油脂，在舌尖化开绵长的甜。
远处传来夜鹭的啼鸣，湖面泛起细微的波纹。阿烬就着星光吃完最后一块点心，指尖残留着糖霜的黏腻。
他忽然觉得，这平凡的夜晚，比仙门那些灵气充盈的修炼之夜更令人心安。
躺在柔软的云纹锦被间，阿烬望着梁上摇曳的竹影，眼皮渐渐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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