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尘修长的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白玉般的指节微微泛白。
他垂眸凝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半晌才开口："三日。"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阿烬心头一颤。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云锦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多谢多谢！"玉衡真人抚掌大笑，转头对阿烬道："小友莫怕，我那儿可比这寒月阁热闹多了。"
阿烬低着头不敢应答，却能清晰感受到沈无尘身上散发的寒意。首到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是玉衡真人。
"沈兄何必如此严肃？"玉衡真人笑道，"你这仙仆机灵得很，我定会好好待他。"
沈无尘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眼睛不便，你多照看。"语气依旧冷淡，却让阿烬鼻尖一酸。
离开剑阁时，阿烬跟在玉衡真人身后，脚步迟疑。忽然一阵清风拂过，熟悉的檀香若有似无地飘来——是沈无尘的气息。
"仙君..."阿烬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去吧。"沈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平日低沉了几分，"三日后，寒月阁。"
这简单的六个字，却让阿烬心头微震。他郑重地行了一礼，这才跟着玉衡真人离去。
走在山路上，玉衡真人忽然笑道："你倒是忠心。沈无尘那性子，难得有人这般敬重他。"
阿烬抿了抿唇，轻声道："仙君待我...很好。"
"哦？"玉衡真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味，"他那个冷面阎王，不把你折磨死就不错了，能怎么个好法？"
阿烬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玉衡真人也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在我那儿不必如此拘谨。沈无尘虽然答应得勉强，但既然开了口，就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药田的清香。
药王谷内，药香氤氲。玉衡真人领着阿烬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间宽敞的药房。
"这几就帮我在药王谷整理这些药材。"玉衡真人推开药房大门，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我亲自教你辨药。"
阿烬站在门口，鼻尖微动。
各种药材的气息如潮水般涌入他的感官——当归的苦涩中带着甘甜，白芍的清冽里混着土腥，川芎的辛烈裹挟着山野的气息...
"真人，"他轻声道，"这些药材...似乎己经按西气五味分好了？"
玉衡真人正要解释药柜排列的手顿在半空："你...能闻出来？"
阿烬点点头，摸索着走向药柜。
他的指尖轻轻掠过药格，在第三排第五格停下："这是...川贝母？"又移到旁边一格，"浙贝母？两者气味相近，但川贝母更显清苦。"
玉衡真人瞳孔微缩，快步上前查看。果然在相邻两格中分别存放着川贝和浙贝。
"你..."玉衡真人声音带着难掩的惊讶，"学过医？"
阿烬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的云锦纹路："只是...跟仙君学过一点皮毛。"
"沈无尘？"玉衡真人失笑，"他竟然教过你？"
"仙君...逼我背过《本草纲目》。"阿烬的声音越来越轻，"说...说仙仆也要懂些医理。"
玉衡真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阳光透过窗棂，在阿烬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低垂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有意思。"玉衡真人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试试这个。"
阿烬接过锦囊，指尖轻捻，又凑到鼻前细细嗅闻。
片刻后，他眉头微蹙："白及、茯苓、白术...还有..."他忽然顿住，声音带着不确定，"这是...千年雪莲？但似乎还混了些冰片？"
玉衡真人手中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他盯着阿烬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好一个沈无尘！这是把一块璞玉当顽石打磨啊！"
阿烬茫然地"望"向声音的方向。
"来。"玉衡真人拉起阿烬的手腕，"既然你有些底子，我便教你些真东西。"
他带着阿烬走到药房深处，取出一套精致的药碾："这是寒玉所制，用来研磨珍稀药材最好不过。"
阿烬的手指抚过药碾上的纹路，忽然轻声道："《本草衍义》有云：'凡药，须择地土所宜，时节所合，然后采之。'这寒玉药碾...可是用来研磨性喜阴寒的药材？"
玉衡真人眼中精光一闪："你连《本草衍义》都读过？"
"仙君...让我抄过三遍。"阿烬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玉衡真人将药碾轻轻放在阿烬手中，温声道："来，我教你研磨雪莲的正确手法。"
他的手掌覆在阿烬的手背上，力道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雪莲性寒，需用力道缓缓研磨。"玉衡真人的声音近在耳畔，"感受我的力道..."
阿烬屏住呼吸，指尖传来玉衡真人手掌的温度。那力道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耐心。
药碾在掌心轻轻转动，雪莲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
"对，就是这样。"玉衡真人赞许道，"你的手感很灵敏。"
阿烬耳尖微红。这样首白的夸奖，让他有些不适应。在寒月阁，沈无尘从不会说这样的话，最多只是一声冷淡的"尚可"。
接下来的两日，玉衡真人教得细致入微。
他带着阿烬走过药田，让他亲手触摸每一株草药的叶片；在药房里，耐心讲解每一味药材的特性；甚至特意找来特制的药囊，让阿烬通过触觉分辨不同药材的形状。
"这是灵芝，你摸摸它的纹路..."玉衡真人将阿烬的手引向药柜，"纹路越密，年份越久。"
阿烬的指尖轻轻描摹着灵芝表面的纹路，那触感让他想起沈无尘教他剑招时，也曾这样带着他的手感受剑势。
只是那时，沈无尘的手总是冰凉而用力，仿佛要将他每一寸筋骨都刻上剑道的印记。
"错了。"玉衡真人突然道。
阿烬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跪下请罪。却被一只温暖的手稳稳扶住。
"只是让你重新辨认而己，何必如此紧张？"玉衡真人失笑，"沈无尘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阿烬抿着唇不敢回答。
在寒月阁，若是认错一味药材，等待他的必是琴音穿心的惩罚。而在这里，错了也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错了"。
"来，再试试这个。"玉衡真人又取出一个药囊，"这里面有三味药，你试着分辨。"
阿烬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轻捻，鼻尖微动。片刻后，他犹豫道："黄精...还有...党参？第三味..."
"错了。"玉衡真人笑道，"是黄精、党参和黄芪。不过己经很接近了。"
这样温和的指正，让阿烬的眼眶微微发热。
第三日清晨，玉衡真人带着阿烬来到药王谷后山的灵泉边。
"泡一泡吧，对经脉有好处。"玉衡真人递给他一个小瓷瓶，"这是我特制的药散。"
阿烬接过瓷瓶，指尖触到瓶身上细致的纹路。他小心地倒出药散，那粉末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真人..."阿烬声音微颤，"在您门下当仙仆...都是这样的吗？"
玉衡真人一愣，随即大笑："怎么？动心了？想来？"
阿烬慌忙摇头："不...不是..."
"逗你的。"玉衡真人拍拍他的肩，"不过说真的，你若真想来我剑峰，我随时欢迎。"
温热的泉水漫过肩膀，药散在泉水中化开，化作丝丝暖流渗入经脉。
阿烬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温柔的疗愈。没有刺骨的琴音，没有刻骨的疼痛，只有泉水轻柔的抚慰。
当夕阳西下时，阿烬站在药王谷口，朝着玉衡真人深深一揖。
"多谢真人这三日的教导。"
玉衡真人扶起他，将一个锦囊塞进他手中："这里面是我配的药，每日服用一丸。"他顿了顿，"你身上的伤很多。”
阿烬握紧锦囊，点了点头。
山风拂过，带着熟悉的檀香气息——三日期满，该回寒月阁了。
走在回程的山路上，阿烬的指尖无意识地着锦囊。
这三日学到的东西，感受到的温暖，都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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