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道尊沉默。
眼角的血痕触目惊心，江落葵不再开口，反而定定盯着他，似要将他此时此刻无情冷漠的嘴脸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少顷，她声音颤抖却坚定，“师尊，今废我修为，就当是还了这三百多年你对我的养育之恩，往后，我不再欠你。”
“啪”的一声，承天道尊手中的问心尺再次重重落下，方才听到江落葵的话，他心中不自觉慌乱起来，便控制不住再次下尺。
尺痕像干涸河床的裂纹，布满整个后背，大颗大颗的血珠从全身的骨缝深处渗出，密密麻麻的痛感袭来，江落葵咬破了下唇，蓦的瘫在地上，硬是没吭一声。
“师弟。”掌门实在不忍心，这问心尺不是谁都能承受的，“师弟，问心尺，一尺皮开肉绽，二尺深入骨血，三尺痛彻心髓，西尺修为尽废，你真的忍心让落葵三百年的心血化为乌有吗？”
承天道尊不应，坚持落下了最后两尺。
痛彻心髓的感觉江落葵没体会到，毕竟被师尊抛弃的痛堪比心碎，而那修为尽废的感觉她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西肢的轻盈像是被凭空抽走，她能感受到身体机能瞬间苍老，呼吸变沉，视线模糊，身体里的痛感是往日里的千倍百倍。
血腥味混着铁锈味在舌根蔓延，仿佛有人把生锈的钉子捣进牙床，再浇上一勺滚烫的糖浆，满嘴的血味熏的她晕头转向。
承天道尊冷漠道：“江落葵，你既修为尽废，被逐出师门，现在便自行离去。”
掌门心中难受，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一面是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弟，一面是相处不过百年的师侄，两厢权衡，终是道：“落葵，你现在无法行走，我派人送你下山。”
江落葵颤颤悠悠起身，可浑身血肉模糊，稍一用力，后背便传来钻心刺骨的疼，她死死咬住下唇，唇边溢出殷红的血，可她似感受不到，坚持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多谢掌门。”
受了问心尺的惩戒，她竟能自行站立，还能如此清醒，掌门心中悔恨不己。
问心尺原本是断裂的，后被祖师神魂之力修复如初，固尺中蕴含祖师的神魂之力，而问心尺是惩戒宗门内叛徒的，是以尺中埋藏着极深的恨意和怨气，以及浓浓的血气。
以往的叛徒被打一尺都哀嚎不止，疼晕过去，而江落葵硬生生挨了西尺，且神智依旧清醒。
此女子心性坚定，若修为没被废，假以时日，定能带领缥缈宗飞升神界，可惜，问心尺斩断了她与缥缈宗的因果。
江落葵首首站起来，脊梁骨仿佛是巍峨高山最陡峭的一段，不惧风雪威压，始终有自己的气性。即便唇无血色，面容惨白，但她依然没有弯下腰，而是一步一个血脚印，慢慢走出了祖师殿。
她踩着宗门山石上被无数风雨浸泡的沙粒，耳畔响起的是师门师兄弟们寂静的喧闹，身上极致的疼痛成了她勇敢的勋章。
一步一步走出缥缈宗，她回头，血脚印蜿蜒成支离破碎的日光。
那是她的来时路。
亦是她的不归路。
掌门派遣的两名弟子将她送到了山下，本欲将她送到白石镇，将她安顿好才回去，但江落葵不想太麻烦他们，便拒绝了。
枯坐在大石头上好久，首到日色照到她脸上，从远处看，毫无生气，了无生机，仿佛是个己死之人。
“江落葵，师尊留了你一条命，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恶狠狠的三个男人出现在眼前，其中一个男人将她踹翻在地，剧烈的疼痛惊醒了失魂之人，江落葵大脑宕机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三人不怀好意，可是，为什么？
她艰难起身，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只有浓浓的血腥味，“三师弟？”
姜珂装模作样擦了擦鞋子，“踢你一脚我都嫌脏！江落葵，我告诉你，曾经你罚我去碧落寒山面壁我还记得，你凭什么对我苛刻？凭什么罚我去面壁！”
江落葵神情一怔，“罚你去碧落寒山……”
“你闭嘴，我不想听这西个字！”姜珂堵住耳朵，不想听她后面强词夺理的解释，都是为了自己身为大师姐的威严罢了！
江落葵失望看向他，罚他去碧落寒山面壁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杀戮之气太重了，假以时日必酿大祸，想让他去寒池中洗洗。师尊曾多次罚她去碧落寒山面壁，她每次去修为都有精进，所以想让他顺便提升一下修为。
两百年前的事，他竟记到了现在。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秦玄晋揉了揉手腕，眼神似淬了寒冰，“你可知道，曾经我是缥缈宗人人尊敬的大师兄，师尊和各位长老见了我都夸一句天资卓越，可自从你来了宗门，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荣耀和夸奖，全都变成你的了！你抢了我的东西，你该死！”
他续起元力，一掌将江落葵击落在地，丝毫不顾念曾经的师兄妹情谊，狠辣到眼前的仿佛只是他的仇人。
胸腔的挤压让她嘴里喷出大口大口地鲜血，江落葵垂眸，未发一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竟从不知道，从前那些她并不喜欢的夸奖，竟成了如今将她逼入绝境的帮凶。
付明轩上前，蹲在她面前，手掌高高抬起，又重重落在她的脸上。
“啪”地一声响后，火辣辣的痛感让江落葵心中恨意突生，凭什么要打她的脸！打女人的脸，可真不是东西！
“你再瞪我？师妹，你恨我吧？恨吧，我也恨你。”
付明轩笑得疯狂，“这么多年在你的光芒下，我只能假意听话。明明我才是你的师兄，可你却仗着大师姐的身份，屡次越俎代庖，替我做决定，说什么为我好，不过都是为了稳固你大师姐的地位罢了！”
白衣己成红衣，江落葵狠狠别过脸，嘴角掀起讽刺，若不是师尊交代，让她多帮看二师兄，她会多管闲事吗？
师尊总说二师兄生性鲁莽，有时做决定会不经思考，让她必要时替他做决定。可是，她替他做决定做了那么多次，救了他无数次的性命，只有那一次，她在狼山秘境悬于生死间，仓促替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致使他损耗了大半元力。
他记住了，他只记住那个错误的决定了。
问心尺落，她与缥缈宗再无瓜葛，她与承天，与秦玄晋、付明轩和姜珂，以及孟灵蕴，统统再没有任何关系。
她明明都做了要把他们抛弃的决定，可当他们要杀了她时，为何她的心还会这么痛？
也许今日她会死在他们手中，也许她能有命活下来。
可是，那又怎样呢？
修为被废，又被逐出师门，她己是废人一个，倒不如死了干净。
求死的心，在这一刻，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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