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姬拂雪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回答，才能不让薄奚少渊起疑心，前方楚云致登时切断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与和沉默。
“小师叔，拂雪姑娘，有个小姑娘倒在咱们马车前面了，看你那模样像是生病了。”
袖长白皙的手指探出来，水蓝色的轿帘被撩开，薄奚少渊抬眼望向前方，“下马车，去看看。”
姬拂雪探出头来，“我去看看吧，在路上跟你学了些医术，我去瞧瞧那姑娘。”
不待薄奚少渊反应过来，她三两步跑下了马车，连身上的伤都忘记了，分明是她不想为方才的心首口快找补，而选择了逃避。
薄奚少渊从空间里拿出一件月白色披风隔空送到她臂弯里，无奈道：“穿上，慢些，仔细身上的伤。”
姬拂雪将披风胡乱系上，“知道啦！”
马车前昏倒的小姑娘戴着一顶烟灰色的绒帽，浑身破烂不堪，脸上脏兮兮的，似乎是有些许时日没有洗澡了，紧闭的双眸与通红的脸颊无一不在诉说她此时此刻的痛苦。
“好冷。”
“好热。”
小姑娘嘴里喃喃叫唤着，姬拂雪看着着实心痛。
一旁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好心道：“姑娘应当不是岁相城的人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姑娘也不要轻易救人，还是快些离开吧。”
姬拂雪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说？”
“还不是因为魔尊！”
“魔尊？什么魔尊？”
“姑娘，早些离开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乞丐摇头叹息着，不欲多言，抬眼看了她几眼，迅速离开了。
姬拂雪没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扶起小姑娘的后背，扯下身上的披风包裹住她瘦弱的身躯，轻声道：“小妹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姑娘满脸痛苦，哼哼两声，未语，姬拂雪扶起她，素手搭上她的脉搏，“瞧这表现应是风寒，脉象虚浮，软弱无力，具体的……”
姬拂雪初学医术，诊脉自是只能诊出这么多来，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脸，“小妹妹，你现在是不是浑身发热，想吐，还难受？”
小姑娘半睁着眼，“姐姐，我好难受，好想吐，好热。”
“你稍等，姐姐这就找人来救你。”
天色渐暗，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姬拂雪将小姑娘送到楚云致怀中，转身跑向马车，“少渊公子，那小姑娘应当是得了风寒，我这诊脉看病的功夫不到家，还需要你去瞧瞧。”
水蓝色的轿帘上搭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俊美的容颜显露，似乎能听见空气中的抽吸声，不过眨眼功夫，薄奚少渊就站在了姬拂雪的面前。
“我去看看。”
薄奚少渊淡淡瞥了小姑娘身上的披风一眼，“确实是得了风寒，我开张药方，吃两天就无碍了。”
开完药方，他对楚云致道：“你先将她放到马车里，你去药铺抓药。”
见薄奚少渊轻描淡写开出了药方，救了小光，原先在路上看热闹的一群人顿时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可别将小光治死了！”
“本就是父母双亡的可怜人，死了就更可怜了。”
“公子和姑娘是外乡来的吧？真真是活菩萨！”
“公子若是不介意，替我也看看病吧，我这手上和脚上的冻疮每每出太阳都让我痛痒难忍，求求公子救救我。”
“公子救救我们吧！”
薄奚少渊表情始终淡淡，倒是姬拂雪动了恻隐之心。
从前在锁梅谷，她鲜少出户，从未见过这般苦难的场景，衣衫褴褛的身躯，伤痕累累的百姓，苦苦哀求的容颜，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天下间，竟还有如此贫苦的百姓。
看来这兰襄王朝的皇帝如今只会享乐了。
“少渊公子，你……”
话说一半，姬拂雪顿住了，万剑宗九长老向来薄情冷性，看淡俗世之爱，若是开口让他救人，恐怕是为强人所难和道德绑架了。
“这城中没有大夫吗？”薄奚少渊问。
有人答：“有大夫的，但杨大夫看病诊金极为昂贵，达官贵人尚且可医治，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搏上一搏，像我们这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苦人家，只能躲在缺檐少瓦的陋室等死了。”
姬拂雪蹙眉，“城中就一个杨大夫吗？”
“三年前岁相城是有三个医馆的，后来魔尊……”那人自知失言，忙道：“后来城外的土地被沙石覆盖无法耕种后，岁相城逐渐断了粮食来源，皆以经商为主，但经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没了食物，饥饿和疾病相继而来。医馆负荷太重，大夫相继离开，最终只有杨大夫的济仁医馆留下来了。”
“是啊，可济仁医馆只为达官显贵服务，我们这些穷人只能硬捱过去了。”
“岁相城的生活苦啊，最开始大家还期待京城会开仓放粮，可我们等啊等，等了三年都无人来救我们，我们便知道，王朝己经将我们放弃了。”
“如今岁相城人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从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而如今强抢豪夺，人人自危，走在大街上，经常可以看到有人抢劫。”
姬拂雪心底暗暗赞同，方才还看到有人抢酥饼呢。
“老李家的三孙儿就是因为没有大夫给看病，小小年纪就夭折了，他死的时候才西岁啊，正是启蒙开智的年纪。”
“我家七娘也是，可怜她生病了都没吃上一口热饭，最后硬生生被病痛折磨，过世了，留下我与我儿孤苦在世。”
“赵家不也是？赵明河不在家那日，强盗首接将他家院子里的鸡鸭还有存粮全都抢走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他家那娘子到现在还整日哭诉呢！”
“也是可怜。”
不知何时，抓药的楚云致也回来了，“那城主不管你们吗？”
“城主也是有心想救我们，每隔七日便施粥一次，但苦难的人太多了，如何救得过来？”
“皇上都不管我们了，我们早就不对城主抱任何希望了。”
“你们就没想过离开岁相城吗？”姬拂雪的视线从人群中的白衣女子身上渐渐收回，“既然在这里生存艰难，如果换一个地方呢？远离这里呢？”
“我们也想啊，但我老张家世世代代都在这里生活，若是离开这里，根就没了。”
“走不了啊，也不知道去哪里。”
“这里虽然不好，但总归有个家，如果离开了，连家都没了。都说落叶归根落叶归根，根都没了，百年之后，又该去哪里？”
“就算离开了，又有哪个地方肯收留我们呢？”
字字锥心，句句泣血。
每一句话的背后，似乎都是一件血淋淋的悲伤往事。
“少渊公子……”不是姬拂雪太过圣母，而是这些人的经历实在惨痛，她想救他们，哪怕给他们治一治病也是好的。
她的眼神太过清澈，语气中也带着哀求，薄奚少渊只觉心头一窒，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
“拂雪姑娘不必着急，我会救他们。”他稍稍抬头，指了指前方，“眼下城主府的人来了，不是救治的好时机。”
薄奚少渊周身元力加持，嗓音低沉却传的很远，“大家今日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辰时起我便在此处义诊，为期三日，想看病的都可以来此处。说好了义诊，便不收大家一分钱。”
得到薄奚少渊的承诺，人群逐渐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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