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夹起来的牛肉啪的一下落回了盘子里。
姬拂雪默了默。
她没想到光风霁月，如同神祇般的万剑宗九长老也能说出这般粗俗的语言，她还以为像他们这般神仙都不知茅坑为何物呢。
沉默良久，姬拂雪憋出一句话，“他生病了你不担心吗？你要不要上去看看他？或者给他吃点什么药？”
“不必，没有大碍。”话音一转，薄奚少渊问她：“方才在马车上我看你翻了书，所以，我给你的书你看了多少？”
姬拂雪心梗了一瞬，这是什么老师抽查学生的名场面？
“看到了第十页，刚好看到落葵的药性。”
薄奚少渊嗯了一声，“知道河鱼腹疾是何意吗？”
瞧着方才楚云致的模样，再想想薄奚少渊的反应，姬拂雪试探性道：“约莫是腹泻的意思？”
“是，待你看到第五十三页时，便会看到河鱼腹疾这个词。”
姬拂雪：“……”
所以那么厚的书，他到现在都记得哪个词在哪一页？
三人在白云客栈小住了一晚，第二日风雪停下，客栈里的客人陆陆续续离开，三人便也没再耽搁，离开了此地，赶往岁相城。
依旧是楚云致驾马车。
冷风顺着耳廓穿过，楚云致心头郁闷极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可以御剑飞行，可以行舟指路，可以仙鹤齐飞，又或者是小师叔的金马驾车，到岁相城左右不过两个时辰，为何偏偏要坐凡人的马车？
真是搞不懂！
或许这个答案，只有薄奚少渊本人知道。
车内的流苏帘子叮铃当啷响，姬拂雪缓缓靠在车壁上，满脸疑惑地打量着内壁的绘画，“这壁画的倒是精美，想来做此画之人定是造诣极高。”
得姬拂雪一声夸奖，薄奚少渊眼底闪过一抹傲意，“拂雪姑娘谬赞。”
“少渊公子此话何意？莫不是这画是你画的？”
“自是。”
“少渊公子当真是妙人。”
一声颇具雌性的笑声自薄奚少渊喉间溢出，“拂雪姑娘若是喜欢，日后我得空了，送你一幅如何？”
“送我？”
姬拂雪惊讶，一时间分不清薄奚少渊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这画上画的可都是上古凶兽，诸怀，修蛇，蛊雕，蠪侄……也只有万剑宗九长老这么变态的人才把它们画在眼前，天天欣赏。
还画的蠢萌蠢萌的。
至于送人？
莫不是想用这些凶兽来威胁她？还是他发现了她的身份？
完了，一想到薄奚少渊发现了她的身份，要将她赶走，身上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她转头看着周围的画，视线回转间落到薄奚少渊认真的神色上，心口忽然一紧，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甚好，甚好。”
知她心中所想，薄奚少渊并没有解释，而是将视线浅浅放到她脸上，继而垂眸，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也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少渊公子，为何不御剑而行？我曾经去过岁相城，那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是绝佳的养老圣地。若是御剑而行的话，不出一个时辰便到。”
薄奚少渊看了她一眼，似乎思考了一瞬，淡淡道：“你身上有伤，不宜御剑而行，如今正是冬日，空中寒冷，还是马车暖和，有利于你养伤。”
“少渊公子……”
姬拂雪没想到，薄奚少渊这厮居然这么贴心。
对于欺骗他一事，她越来越感到愧疚了。
“姑娘不必挂怀，不过举手之劳。”
这么一说，姬拂雪更加愧疚了。
“少渊公子是修仙之人，那你听说过锁梅谷吧？听闻锁梅谷的谷主玉凝姑娘貌美如花，公子可曾见过？”姬拂雪佯装无意提起，“我听说锁梅谷开满了漫山遍野的梅花，梅花开时，香气彻骨，公子可曾去过？”
提及锁梅谷，薄奚少渊似是双目含情，情真意切盯着姬拂雪看了许久，而后才移开视线。
“锁梅谷谷主玉凝，我倒是有所耳闻，听闻她修为高深莫测，对元力的掌握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宗门大比时，她总是白纱罩面，我从未见过她的真容，也未与她说过话，至于锁梅谷，我更是从未踏足。”
姬拂雪定定看着他，小心翼翼试探，“那你、能想象她的相貌吗？”
薄奚少渊视线落到那双小心翼翼的双眸上，眼眶忽然一酸，良久才认真道：“没见过她，自是无从想象她的容貌，但她身量……”
他刻意卖了个关子，缓缓道：“与你倒是一般无二。”
他的眼神太过赤裸裸，也太过炙热，姬拂雪差一点就承认自己就是锁梅谷谷主玉凝了。
“我……”
“想来似你们这般的女子，容貌都是极好的，毕竟美人，有几分相似也很正常，拂雪姑娘不必紧张。”
“呵呵，我没紧张，没紧张。”
每次与薄奚少渊聊天时，姬拂雪总有几分打游击战的错觉，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少渊公子，我忽然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万剑宗的雪魄玉露膏果然名不虚传，才用了两次，身上的疤痕就淡了许多，唯有胸口上的伤还在时不时会有些许疼痛。
察觉她脸上的倦意，薄奚少渊点头。
“姑娘休息便可。”
话落，他缓缓掐了个诀。
姬拂雪只觉得周身暖起来了，耳边的喧闹也消失了，不过瞬息便进入了梦乡。
熟睡的女子与平日里张扬的她完全不同。
娇俏的面容恬静安逸，乌黑的秀发随着马车的前进不停飘扬着，眼尾的泪痣让她看起来像是妩媚的妖精，有一搭没一搭引诱着薄奚少渊。
女子的头忽然沉重向着一边倒去，薄奚少渊眼疾手快扶住。
柔软的触感传进掌心，他眼眶蓦的发红起来，眼尾处酝酿出了无限的爱意与隐忍，仔细看去，眼神中却全是怨恨和失落。
“师尊……”
“师尊不要走……”
姬拂雪紧紧抓住薄奚少渊的手，“不要走，不要走，师尊，我好想你，师尊，徒儿好想你。”
清润的泪珠滴落在虎口，薄奚少渊眉眼染上心疼，喑哑着声音道：“我不走，我不走，我会一首在。阿雪，我会一首在，我会一首在。”
喃喃的声音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
女子安静下来，脸颊蹭了蹭他的手，他靠在车壁上，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轿帘忽然抖动了一下，红梅风铃恍惚了一瞬，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随着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荒野里。
沉溺着温柔，如同那冬日的寒冷，在那醉人的眼眸中，慢慢随着远行的风远走，无人诉说心事，却又好似有人将心事诉说了千万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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