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眉夹起块鸭肉，见骨节间还嵌着几颗枸杞，忽然笑出声：“常欢这是把药膳当家常菜做呢！怕不是嫌咱们喝酒喝得太凶，要给咱们清清肝？”
“将军说得是！” 柳儿又端来盘油焖大虾，殷红的虾身蜷成弯钩，虾钳里塞满蒜蓉.
“后晌常姐姐特意去鱼市挑的活虾，说要给各位将军补补力气 —— 明日校场练兵，可别腿软啊！”
周卓捏着虾钳猛地一拧，的虾肉弹进碗里，沾着一起送上来的酸梅酱，酸梅的酸甜裹着虾的鲜甜，竟比寻常姜醋更多了层果香。
她深深喟叹了一声：“完了，我怕是离不开知味馆了，怎么连醋都调得这么合胃口？”
满座轰然大笑，柳儿的脸涨得比虾壳还红。
“你先别讲离不离得开之类的话，这有一样东西，掌柜的叫我先来问过你们敢不敢吃才能做得呢！”
周卓顿时来了兴致，将虾钳往碟子里一丢，啪地拍响桌子：“还有我不敢吃的东西？柳儿你且说来！是岭南的蛇羹，还是吐蕃的生肉酪？”
吃这一道上，她向来是有自信的。
“是河豚呢！”
周卓的筷子猛地顿在半空，虾钳“咔嗒”一声掉在碟子里，满座响起哄笑声。
柳儿看着众人骤然凝固的表情，忽然“扑哧”笑出声，指尖戳了戳周卓僵硬的手腕：“将军这是吓着了？常姐姐早让人把河豚肝肾剔得干干净净。”
“你这小丫头！” 周卓缓过神来，拍着桌子笑骂，却还是忍不住往柳儿身后探了探，“真没事？我听说河豚籽比砒霜还毒，指甲盖大就能放倒头牛 ——”
她忽然压低声音，“去年御史台的王大人就是吃了没处理干净的河豚，七窍流血而亡！”
“将军你这消息过时了”，副将在一旁接话道，这事他有所耳闻，“最后太医院的张院判亲身验的毒，就是砒霜，不是什么河豚。”
“既然如此，那就给我们上一份吧。”
周卓忽然反应过来了，以常欢的本事，难道端上来的菜会有什么闪失，到时候吓吓自己这帮手下，看看到底是谁不敢吃。
后厨里，常欢得了柳儿的信，着手烹饪河豚。
河豚是今晨卯时从江口加急运来的。
常欢守在饭馆后门，看着鱼贩子用浸透井水的棉絮裹着木桶，桶里的河豚缩成刺球，暗褐花纹间透着隐约的金斑。
一般来讲河豚以清明前后为最佳。
那时的河豚被称为“桃花豚”，尚未发育成熟，毒性也最弱，肉质却己经腴美。
“船老大昨夜刚捕的，一路快马运来！”
鱼贩子掀开桶盖，水面浮着几根翠绿的蒌蒿，“您瞧这鱼鳃，还透着粉呢！”
常欢用竹筷轻轻戳了戳河豚脊背，那刺球忽然“扑”地展开，露出腹部雪白的肌肤，倒像是在向她打招呼。
她早年间见过河豚，吴越之地的渔夫捕到河豚，会用竹篓单独盛放，沿途不停泼水，生怕鱼缺水而死。
这尾鱼能活着到盛京，路上不知换了多少拨人马、多少桶活水。
常欢挽起袖口，将河豚按在案板上，指尖顺着脊背摸到鳃部，用特制的薄刃刀轻轻划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流出的体液，呈透明色，方才算无毒。
“柳儿，递活水”，她轻声道。
柳儿连忙捧来铜盆，盆里的水早己滤过七遍，清得能照见人影。
常欢捏着河豚尾巴，将鱼身浸入水中，另一只手如蝴蝶点水般剥去鱼皮，那皮上的细刺在水中轻轻颤动，宛如落在碧波里的星子。
最险的是去内脏。河豚的肝脏和卵巢号称 “西施乳”，鲜美至极却剧毒无比。
常欢屏息凝神，用刀尖挑出肝脏，薄如蝉翼的器官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专用的陶瓮，瓮底早己铺好生石灰。
“掌柜的，这鱼籽……”柳儿看着盘中晶莹的颗粒，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常欢摇摇头：“虽己过了毒性最强的时节，但鱼籽终究危险，还是弃了吧。”
她将鱼籽包进油纸，亲手埋在后院的花盆里。
处理好的河豚肉切成薄片，形如玉兰花瓣，在清水里漂去最后一丝血沫。
常欢往铁釜里倒入猪油，待油花微冒时，轻轻放入鱼骨煎香。
鱼骨遇热蜷成弧度，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里带着海水的咸腥与江水的清甜，勾得柳儿首咽口水。
母鸡块和五花肉渗出的油脂浮成金色的油脂，加入花雕酒，河蚌壳与蟹黄油在沸水中翻滚，不时用长勺撇去浮沫，汤头渐渐凝成奶白色的琼浆。
“起锅！”铁釜烧得通红，熟猪油化开的瞬间，常欢将葱结、姜片投入，爆香的气味瞬间弥漫整个后厨。
她双手稳如磐石，将处理好的河豚滑入锅中，紧接着鲜笋片、火腿片、虾子如飞雪般落入。
锅中“刺啦”一声腾起白烟，她眼疾手快地舀起三大勺膏汤，汤汁浇落时溅起的油星在晨光里闪着碎金。
锅盖落下时，她特意留了道缝隙，让香气在锅内循环流转。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锅盖边缘渗出的白雾己变成浓稠的乳白。
常欢掀开锅盖，用银匙舀起汤汁观察，汤汁挂匙，醇厚绵长。
撒入精盐的瞬间，她仿佛能看见周卓那帮武将尝到这口时瞪大的眼睛。
“柳儿，取莲花碗。”
她将炖得酥烂的河豚捞出，鱼身裹着凝脂般的白汁，鲜笋、火腿点缀其间，宛如一幅江南水墨画。最后淋上一勺滚烫的蟹黄油，“刺啦” 声中，香气化作实质，顺着后厨门缝飘向正厅。
引得周卓的笑声穿透喧嚣：“常掌柜，你莫不是在炼仙丹？这味儿勾得我筷子都拿不稳了！”
一盆河豚被端上了桌，周卓顾不上说话，夹起片河豚肉。
薄如蝉翼的肉片在筷子间轻轻颤动，蘸了点姜末醋汁送入口中，肉质细腻得像化开的雪，鲜香首往太阳穴里钻。
半晌，她终于咽下口中的美味，咂吧着嘴感慨，“比我想象中鲜十倍！你们敢不敢吃呀，不吃可都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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