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官差后，知味馆的雕花木门半掩着，似是在无声叹息。
往日这个时辰，店里应是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的 “再来一碗汤”“添双筷子” 的吆喝声不断。
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瓷碗碰撞的叮当声，混着鸡汤的鲜香在梁间翻涌。
可此刻，堂内只零星坐着两三个客人，他们低头扒拉着碗里的吃食，偶尔抬头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闪躲与不安，吃完便匆匆结账离去。
常欢倚在柜台边，用帕子反复擦拭着早己锃亮的铜壶，听着更夫慢悠悠的梆子声从街头传来。
门外的青石板路上，偶尔有行人经过，却只是朝着知味馆投来好奇又警惕的目光，脚步加快，匆匆离去。
她望着空荡荡的大堂，心里泛起一丝无奈，案板上备好的新鲜鸭杂还堆得老高，蒸笼里的热气却渐渐消散，没了往日的热闹劲儿。
“常掌柜可在？”一道试探性地问话打破了沉寂。
常欢搁下手中擦拭铜壶的帕子，抬眼望去。
只见檐下立着两个身影，哥哥赵知言身姿挺拔，眉眼间却藏着几分忧虑；弟弟赵知行跟在身后，好奇的目光透过垂落的碎发，打量着空荡荡的大堂。
常欢对着赵知行点头一笑，“看来己经好全了。”
赵知行的耳尖涨得通红，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活像被先生点到背书的孩童，撩起衣摆就要行大礼。
“全仗常掌柜当年相救，否则我这条命早没了。”
常欢连忙上前扶起他，“二位快请坐，赶巧了今儿清净，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赵知言抱拳行礼，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瞒常掌柜，我兄弟二人此番前来，是受人所托，想请常掌柜出手相助。”
常欢引着二人在角落坐下，倒了两杯茶：“世间万物，都讲究个缘法不是，首说便是。”
赵知言这才放下心来，他弟弟好转的事虽然赵家并没有刻意张扬，但总归是瞒不住的。
这些日子，前来探询的人络绎不绝，或佯装闲谈，或假意拜访，他与父亲皆以巧言搪塞，将那些窥探的触角一一挡在门外。
这回要不是看柳大人言辞恳切，又涉及到一条人命，他们也不会松口的。
赵知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面色凝重道：“实不相瞒，姑娘可知道城南冯家的公子前几日突遭横祸，死相甚异。”
柳大人的夫人平日里对这个侄子喜爱异常，那日正好赶上去看望他，亲眼目睹了凶案现场，至今仍躺在病床上。
据说冯少河的死状离奇，鲜血淌得满地都是，京兆府认为此事不同寻常，把太祈寺都请来了。
常欢挑了挑眉，怎么一个两个都赶上这事了，将刚刚官差前来调查之事一五一十地讲来。
兄弟俩对视一眼，面上有些尴尬。
怎么这么巧，偏偏那冯少河与常掌柜生过龃龉，要是真把常掌柜请了过去，不是加重了常掌柜的嫌疑吗，不由得有些脸红。
“柳大人能给多少报酬？”常欢的提问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赵家兄弟闻言，皆是一愣，抬头望向她，眼中满是惊讶。
常欢用铜筷轻轻拨弄着青瓷碟里的蜜渍金桔，指尖在碟沿敲出细碎声响，似是在敲打二人的心神。
窗外的日头己过中天，毒辣的日光渐渐柔和，却依旧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
那影子扭曲变形，宛如一株被狂风揉皱的芦苇，在光影中摇曳。
赵知言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盏底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烫金名帖，递向常欢：“这是柳家的名帖，常掌柜可上门与柳大人细讲，冯家家底也颇丰，应该出的也不会少。”
常欢用竹筷将金桔拨到碟边，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名帖上织出菱形光斑，映得字迹泛着墨香。
她指尖轻轻碾过名帖边缘，后厨传来汤锅沸腾的咕嘟声，氤氲的香气与蜜桔的甜香交织在一起。
“柳大人要我何时过府？”她将金桔戳出个小孔，蜜汁顺着筷尖流在茶汤里，蜿蜒成细窄的涓流。
“明日申时三刻，柳府侧门”，赵知言回答道。
赵知行拽了拽兄长的袖子，少年人掌心的汗渍在袖口洇出小块阴影：“可、可冯少河死状那样古怪，若让官府的人知道常姐姐也通晓阴阳之术，会不会——”
常欢却笑了，用筷子扎起一颗蜜桔填进嘴里：“今日太祈寺的崔少卿己经前来验明我与此事无关。”
赵家兄弟听到她的话，联想到那日为赵知行唤灵也是有崔少卿从旁辅助，也放下心来，常掌柜的身份应该是经得起查验的。
赵知言将名帖轻轻推过桌面，烫金纹饰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有崔少卿作证，想来官府也不会过于多问。只是那冯府……”
“冯府的事不必操心。” 常欢用帕子擦去筷头的蜜汁，指尖在桌沿画出无形的符纹，“邪祟若要害人，总会露出马脚，要是活人干的，破绽就更多了。”
常欢起身推开雕花木门，晚风卷着槐花香涌进堂内，檐角铜铃突然叮当作响，惊起一群归巢的乌鸦。
它们扑棱着翅膀，在血色的晚霞中盘旋，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
“时辰不早，二位路上小心。”
这是要关门谢客了。
“常掌柜自己也要当心。”赵知言转身时瞥见常欢身后墙上的影子，在夕阳里拉得极长，仿佛生出无数条藤蔓，缠绕着整个知味馆。
“若有需要，赵家定当……”
“快去吧，莫让令弟久等。”常欢笑着摆摆手，铜壶在她腰间晃出清脆声响。
赵知言走出几步，回头望见她倚在门框上的身影，与记忆里春日里那个悠闲品茗的少女渐渐重叠。
此刻的她站在风里，她的眼中却藏着几分深沉，几分凝重。
待赵家兄弟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常欢笑意渐敛。
抬头望向柳府方向，天边晚霞猩红如血，不知道冯少河死时，血有这么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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