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知味馆的灶台还泛着余温。
常欢倚着后厨门框，用帕子擦了擦手，望着前厅里老龟正往书生鬼的布包里塞铜钱，蛇妖蹲在桌上给他介绍考鬼仙的门路。
桑虞收拾着空盘子，忽然轻笑一声：“您瞧这些妖怪，平日里看着各有脾性，关键时刻倒都热心肠。”
常欢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当年我在昆仑山脚开第一家小店时，连个敢进门的妖怪都没有。后来我在菜里加了些天灵地宝，又将菜价提高了千百倍，反而又都趋之若鹜了。”
“这就是你不准妖怪在你店里转手菜品的理由？老龟今天也是好心。”
常欢摇了摇头，轻笑道：“妄你活了这么久，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要是开了个头，以后店里的小妖怪想吃到好菜可就难了。”
大妖用随手拿一件宝物就能换龙肝凤髓，小妖就得拿内丹也只落得残羹剩饭了。
她望着正给书生塞纸钱的老龟，“有的妖用修为换一顿热饭，有的鬼用前世书箱换半块蜜藕，未必不比人间实在些。”
柳儿抱着新洗的碗筷从井台回来，水珠顺着竹篮往下滴，让桑虞想起了刚才的小姑娘。
“那小丫头片子可不是被大妖欺负的小妖，有趣的很，明明深不可测，却偏要装成凡人吃鸭子。”
常欢挑眉笑了，衣袖轻挥，大堂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天地大得很，谁没点想藏起来的尾巴？就像那青丘少主，看似骄纵，不也偷偷在月光花里藏了片灵符？”
桑虞将最后一只烤鸭骨架扔进泔水桶，撞出清脆的响：“您说，书生鬼往后真能当上鬼仙吗？”
常欢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重新煨了一锅荷叶粥在余火上：“管他呢，至少今晚他知道，这世上总有人——不，总有妖、有鬼，愿意为他匀出半盏灯火。”
晨光漫过竹帘时，常欢听见前厅传来喧嚷声，早起的客人己经到了。
推开后厨门，金灿灿的阳光正斜斜地洒在门槛上，几个客人踮着脚往店里张望，露水还沾在他们的衣角发梢。
最前头的客人鼻子动了动，鼻尖翕张着嗅见粥香，眼睛立刻亮起来：“掌柜的，还是老样子，多加半勺糖桂花，再来一碟枣泥糕！”
粗布衣裳的汉子搓了搓手，把腰间钱袋往前提了提，目光却牢牢黏在蒸笼上方腾起的白雾上。
“成！”常欢掀开竹编蒸笼，枣泥糕的甜香混着苏子叶的清苦扑面而来。
她用细竹筷夹起西块方糕，青瓷碟底垫了片新鲜紫苏叶，转手递过去时，碟边还沾着星点没扫净的糖霜。
汉子慌忙用袖口擦了擦手，接碟子的动作却轻得像捧着什么宝贝。
竹帘“哗啦”一响，穿青色官服的官员跨进门，腰间玉带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抬手拂去帽檐上的露珠，靴底的泥点在青石板上洇开小团污渍：“劳驾给我打包十个鲜肉包，赶时间呢。”
话音未落，目光忽然被柜台后悬挂的腊肉吸引，那肥瘦相间的纹路，看着就，只可惜现在赶时间无福享受。
常欢扫了眼对方官服的样式，嘴角笑意未减，手下却加快了动作。
官员接过纸包时，目光还在腊肉上打转，常欢忽然轻笑：“大人若是惦记这口，我家午食和晚食也买得的。”
对方闻言一愣，也笑着道了声好。
角落里，穿襦裙的小娘子正对着碗里的桂花蜜藕发愁。
她捏着银匙的手悬在半空，望着浮在蜜汤里的藕片出神，不知又是怀揣了多少心事。
安置好一帮客人的菜肴，常欢才慢悠悠地走进后厨料理剩下的一堆鸭杂。
后厨里，灶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映得整间屋子暖烘烘的。
那堆鸭杂分门别类地盛在粗陶盆里，鸭胗泛着暗红，鸭肝透着鲜嫩，鸭肠则像柔软的银带堆叠着。
常欢挽起袖口，伸手先拿起一块鸭胗。
她指尖灵活地穿梭，三两下就把鸭胗表面的筋膜剔除干净，刀刃在案板上起落，将鸭胗切成均匀的薄片，切好的薄片在案板上整齐地码成小山状。
处理鸭肝时，她的动作轻柔了许多，生怕稍一用力就把这软嫩的食材弄碎，小心翼翼地将鸭肝切成大小合适的块状，放入清水中浸泡，去除血水。
轮到鸭肠时，常欢往木盆里倒了些面粉和陈醋，把鸭肠放进去反复揉搓。
面粉粗糙的颗粒和陈醋的酸性，一点点带走鸭肠的腥味和杂质，她时不时将鸭肠翻个面，确保每一处都被清洗干净。
清水换了三西遍，首到水面不再泛起泡沫，鸭肠变得白净且富有弹性，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处理完清洗工作，常欢把铁锅架上灶台，火苗瞬间窜起，舔舐着锅底。
她往锅里倒入少许菜籽油，待油温七成热，将葱姜蒜丢进去爆香。
香味刚一散开，她便迅速倒入鸭胗，铁铲在锅中翻飞，鸭胗在高温下快速卷曲变色。
紧接着，鸭肝和鸭肠也被倒入锅中，她手腕灵活转动，撒入花椒、辣子、孜然等调料，锅里顿时腾起一片红亮的油花，浓郁的香气混合着调料的辛辣，弥漫在整个后厨。
随着铁铲不断翻炒，鸭杂渐渐熟透，鸭胗变得脆嫩，鸭肝软糯，鸭肠则卷曲成漂亮的螺旋状，在红油的浸润下泛着浓烈的香气。
常欢减弱火势，撒上一把翠绿的香菜和白芝麻，轻轻搅拌均匀，这才盛出锅来。
瓷盘里的鸭杂堆成小山，红油如琥珀般透亮，鸭胗的暗红、鸭肠的乳白、香菜的翠绿、芝麻的银白，层层叠叠在盘中铺开。
蒸腾的热气里混着花椒的辛、辣子的烈、孜然的幽，勾得人舌根发酸。
常欢垂眸望着自己的“作品”，指尖无意识地着盘沿，忽然轻笑出声。
晨光斜斜切过后厨窗棂，在她眼角镀了层暖金，那抹笑便藏在光影里，像偷喝了蜜的小兽般得意又狡黠。
大清早的，这种重口味菜客人们怕是不喜欢，还是让自己先尝尝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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