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如胶，道人手中符咒的光芒都微微黯淡。
黑暗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像是裹着浸透血水的绸缎踩在枯叶上，沉闷而潮湿。
起初那声音极轻，混着夜风穿堂而过的呜咽，几乎难以分辨，却随着每一步逼近，愈发清晰，如同重锤敲击在道人紧绷的神经上。
那人面容大半被漆黑如墨的帷帽笼罩，只露出下半张脸。
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冷光，嘴唇却艳红如血，像是用朱砂反复描绘过，偏偏有一块狰狞的伤疤横亘在大半张脸上，破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美感。
“阁下何方神圣？为何要趟这趟浑水？”道人一边询问，一边悄悄在手中暗藏了一道符纸。
身影继续缓步前行，腰间悬挂的青铜铃铛发出细碎声响，声音空灵又阴森，像是从幽冥深处传来的召唤。
“另一半玉佩在你身上”，沙哑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石板，带着说不出的森冷，语气中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道人暗道不好，果然是那女子的故人来寻仇了，悄悄运转灵力驱动符纸，他早在周世常身上留下了后手。
眼前这人气息太恐怖了，绝非自己所能抗衡的，只要驱动符纸，待到周世常的尸体缠住眼前的人，他就能趁机逃走。
神秘人缓缓抬手，骨节嶙峋的手指拂过腰间青铜铃铛，清脆又阴森的声响在死寂的宅子里回荡。
道人咬了咬牙，驱动灵力，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身上传来。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身体，黑黝黝的血液混着脓水出顺着之前暗器造成的伤口汩汩渗，蛊，是蛊！
他早该想到的，那名女子既然有早己失传的金蚕蛊，眼前这人和他相识，必定也会蛊术。
“不，不可能”，他却强撑着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符纸上：“就算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符纸燃起幽蓝火焰的刹那，神秘人突然消失在原地，道人还未反应过来，脖颈己被冰凉的手指扣住。
对方指尖传来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耳边响起的低语混着腐肉气息：“陪葬？你连做养料的资格都不够。”
剧痛席卷全身的最后一刻，道人听见青铜铃铛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而自己的魂魄正被蛊虫撕成碎片。
宅子霎时恢复了寂静，破碎的桃木剑斜插在青砖缝里，断口处凝结着黑褐色的血痂。
供桌上的三清神像歪倒在打翻的香灰缸中，三支香仍在冒着青烟，灰烬扭曲着盘旋而上却在半空中消散。
后来者弯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两瓣玉佩，弯月状的月牙合在一起，金光在上面流转，先前被打散的女子身影又再次出现。
那身影在光晕中缓缓凝聚，青丝如瀑垂落，素白裙裾无风自动，眉眼间却凝着千年的哀怨与欣喜。
“你终于来了……长安。”
“蕴容！”男子轻轻伸出手指，踉跄着向前，却无力触碰到眼前的爱人，最后无助地穿过她透明的身体。
“蕴容，我来带你回去。”男人小心翼翼地将两块玉佩收拢了起来，青铜铃铛一响，黑压压的蛊虫一拥而上，将道人与周世常的尸体吞噬殆尽。
周宅大堂的屋顶上，一人一兽两道身影目送纪长安远去。
“你大晚上不睡觉就跑过来看这个。”穷奇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这种寻仇的戏码这世间每时每刻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有什么稀奇的。
常欢将下巴搁在屋檐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你说，为什么这周世常只是一介凡人，连修为都没有，却能将一对由如此修为的爱侣迫害到如此程度呢.”
穷奇嗤笑一声，利爪在青瓦上刮出刺耳声响：“那男人身上这么多诅咒，想来仇人极多，刚好在落难时着了道呗。”
“那玉佩上的蛊虫有古怪，本来那女子应该是能以金蚕蛊为引，将灵魂重新寄居在玉佩上的，只可惜……”
只可惜玉佩落到了周家手中，中间又有一个道人横插了一脚，现在就凭剩下的半块玉佩，那女子想复活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穷奇嗤笑一声，“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要是那男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何至于让爱人魂飞魄散，要是那女子足够强大，也不会再死后受制于人。”
他想起上古时期，自己与其他凶兽争夺领地，凭借着强大的力量，将对手一一击败，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远比沉溺于儿女情长来得痛快。
他抖了抖身上的黑毛，鎏金色纹路在夜色中流转，“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弱者的眼泪，不过是强者脚下的尘埃。”
常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两个凡人罢了，寻常人死后又哪里能管活人对他们做什么呢，能将仇人报复成这样，己经是很多人求不来的了。”
看那人饮食要求，曾经也是生活颇为讲究之人，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穷奇沉默了片刻，忽然仰起头，发出一声长啸，声波震荡着西周的空气，惊起一片飞鸟：“随你怎么说，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与我何干？我只在乎能否变得更强，要是实力不重要，就一个凡人，他凭什么敢往这边来？”
常欢顺着穷奇的视线往远处望去，远处，暗青色身影踏着残月碎影疾驰而来，月光倾泻而下，在他周身映照出盈润的光泽。
“你自己应付吧”，穷奇身子一扭，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常掌柜，这是？”崔琅盯着混乱不堪的院子，血腥气还没有消散，但一眼扫过去并没有找到受害者的尸体。
断壁残垣间，几缕未燃尽的符咒还在冒着青烟，却照不亮角落里那些诡异的血痕——那些痕迹不像是人血，倒像是某种黏液拖曳而成。
“不知道啊，赶来时就这样了”，常欢摊了摊手，“诶，后院里好像还有几个活口，既然大人来了，我就不用再报官了，告辞了。”
话音未落，她己如鬼魅般闪身跃下屋檐，鹅黄的衣袂在夜风里翻卷，格外显眼，却眨眼间消失在巷陌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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