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声刚过，安卡尔裹紧胡服走出鸿胪寺偏门。
腰间散开的骷髅串在暮色里甩出银弧，每颗头骨都沾着未散的香料味。
他下意识腕间金鳞，那些鳞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芒，像极了西市药铺里泡在酒坛中的千年蛇蜕。
“这味儿……”安卡尔吸吸鼻子，有些不对劲。
他忽然警觉地转过身，只见街角阴影里青年踏着灯影现身。
他腰间玉佩刻着太极鱼纹，袖口露出的符纸正无风自动。
安卡尔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你是大雍的官儿？跟着我想干什么？”
崔琅指尖的符纸突然爆起金光，太极鱼纹玉佩的流光在月色下流转成漩涡。
他侧身避开安卡尔的审视，八卦镜斜照向对方腕间：“大雍国师府掌妖事，阁下腕间金鳞与三日前西市被啃食货物上的——”
镜光骤然变强，映出安卡尔袖口滑落的鳞片在符光中泛着青芒，“纹路分毫不差。”
安卡尔猛地后退，靴底碾过巷口的镇魂符，这人看起来不好对付的样子，“我吃点东西也犯法，留下钱了好吧！”
“那今日又为何在城中动用妖力？”
“西域子民诚心召唤，吾身为神使，自当现身。”
崔琅的八卦镜突然迸出火星，镜光里的安卡尔虚影竟套着神使法袍。
无风自动的符纸突然烧焦边缘，露出背面用朱砂画的龟兹玉牒：“神使？听闻三百年前西域神使因干涉人祸化为胡杨，难道阁下是……”
“呸呸呸，看不起谁呢，他干得不好我才接手的，知不知道。”
少年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般。
崔琅的太极鱼纹玉佩烫得几乎要灼穿衣料，他盯着安卡尔鼻尖因气急泛起的红晕，突然觉得眼前这“神使”和传闻中威严的形象大相径庭。
“哪怕是如此，在大雍地界也要依大雍的规矩行事。”
“那你要怎么样吗，反正我就是用了，你有本事抓我啊！”
安卡尔叉着腰，金鳞在月光下泛着挑衅的光芒，这人简首是不可理喻。
“吵什么吵，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道清亮的女声突然从巷口传来。
只见常欢提着裙摆，踏着月光快步走来，鬓边的玉簪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她扫了眼对峙的两人，挑眉道：“崔大人，又在抓妖呢？这位西域的小哥，我瞧你面生得很，莫不是初来大雍，不懂规矩？”
安卡尔被她突然插话弄得一愣，刚要反驳，却见常欢己经走到崔琅身边，伸手按住他微微发烫的八卦镜。
“常姑娘，这位‘神使’今天应该去过你店里吧，就不要装做不认识了。”
“好啦好啦，大晚上的动什么法器，伤了和气。这位小哥既是神使，想必也不是故意触犯大雍律法，不如先各退一步？”
崔琅看了眼常欢，欲言又止。
常欢冲他眨眨眼，又转向安卡尔，“小子，你看这深更半夜的，崔大人职责所在，难免较真些。你若真没恶意，不如先回鸿胪寺把自己的尾巴处理干净，改日再与他理论也好有个底气。”
安卡尔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算你运气好，本神使今日懒得与你计较！”
说罢，裹紧胡服，踏着月光大步离去，腰间的骷髅串叮当作响。
待安卡尔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常欢拍了拍崔琅的肩膀，“行了，大人应该也能看出来，他身上隐约有祥瑞之气，并无戾气，神使身份应该做不了假，不会有什么事的。”
崔琅低头看了眼还在发烫的玉佩，无奈地叹了口气，“常姑娘纵容太多妖怪留在城中了。”
“放心，凡是常在盛京城出入的妖怪，我都有数。”
“我知道有些情况可能是不得己而为之，可要是都肆意妄为，到时候要怎么分辨是不是真是‘不得己而为之’呢？”
常欢忽然笑了，从袖中抖出本油布包着的账册，封皮用朱砂写着“盛京妖籍”。
翻开第一页，崔琅惊见宣纸上用金粉画着各式妖物图腾：三百年柳修蛇的鳞片旁注 “月供露珠十斤抵饼资”，西市酒坛精的酒葫芦下记着“赊账三十七文，以陈年杜康抵”。
翻到末页，安卡尔的双头金鳞蛇图案旁用蝇头小楷写着：星轨蜕初显，西域来使，修为千年之间等等字样。
崔琅粗粗翻过册子，每一页的信息都内容惊人。
记录的字迹有些端正，有些潦草，显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内容也千奇百怪，有的一本正经记录了妖怪的种类，年龄，来历，有的却乱七八糟，还记录哪天欠了多少酒钱没还。
崔琅翻回安卡尔那页，果然，一大堆记录后面有几个用红笔圈起来的几个大字，出手阔绰。
崔琅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一些东西。
常欢手腕轻转，那本沉甸甸的《盛京妖籍》便灵巧地滑入袖中，她冲着崔琅狡黠一笑，眉眼弯弯似月牙：“大人这般较真，不如随我去知味馆喝盏茶，顺便给您讲讲这册子背后的故事？”
崔琅望着她灵动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穿过蜿蜒的小巷，盛京城的夜色在月光下泛着银辉，街边零星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青石板路上，崔琅的皂靴与常欢绣鞋的脚步声渐渐重叠。
转过街角，悬着知味馆匾额的朱漆木门在月光下泛着冷意，铜环门扣上凝着层薄霜，檐角垂落的灯笼熄了烛火，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常欢抬手轻叩门环，“笃笃”声惊起檐下栖息的燕子。
门轴发出吱呀声响，她侧身而入，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槐花香。
崔琅跟着跨进门槛，整座馆子浸在墨色里，桌椅蒙着素色布罩，倒悬的灯笼在暗处投下狰狞的剪影。
“委屈大人摸黑了”，常欢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崔琅听见瓷瓶相撞的轻响，接着便是火折子“啪”地绽开通红火光。
烛芯被点亮的瞬间，暖黄光晕如水波般漫开，照亮她垂眸的侧影——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捏着的银剪正小心翼翼地挑着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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