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到脸上,就跟刀割似的。
沈明鸢缩在城墙根的草垛子里,眼睛首勾勾地看着不远处那个被马蹄子踩烂的糖人。
那糖人可是她用最后半块黍饼跟货郎换来的呢,现在正裹着泥巴陷在青石板缝里,红红的山楂碎得跟一滩血似的。
“丫头,喝口姜汤吧。”
一个带着霉味的粗陶碗递到了跟前,递碗的盲眼老妇,手腕像枯枝似的,上面长满了暗疮。
沈明鸢接过碗的时候,碰到了老人手掌上厚厚的茧子,那都是常年捣药弄出来的。
三年前,她在乱葬岗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双手把她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
药婆婆摸索着往火堆里添柴,炭火噼里啪啦地溅出几点火星子。
“镇北王明天要选医女呢。”
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灰白色的眼珠子映着跳动的火苗。
“老身跟王府采买嬷嬷有点交情。”
沈明鸢捏着陶碗的手指头关节都泛白了。
城门口挂着的萧字旗在寒风里呼啦呼啦地响,玄色的旗面上用金线绣着很吓人的睚眦——当朝摄政王萧景珩的标志。
三年前那场大火里,她记得在烧焦的梁柱上就见过同样的图案。
“婆婆您知道我要查的是谁吗?”
她故意让汤匙碰出清脆的响声。
药婆婆从来都不会问她为啥对百草这么熟悉,就好比她自己也不会去问老人眼睛都瞎了,怎么还能那么准确地把毒芹和当归分拣开呢。
那个盲眼的医者突然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气大得吓人啊。
那沾着药渣的指甲都掐进她正突突跳着的脉搏里了,老人说:
“萧王府的雪参阁里啊,藏着太医院所有的脉案呢。”
老人的喉咙里发出像拉风箱一样的喘气声,又接着说:
“这里面还包括永昌十七年,沈家军突然染上时疫的那些卷宗。”
沈明鸢的手猛地一抖,姜汤就泼到裙子上了。
想当年啊,她父亲手底下那八万将士又是吐又是泻的,就因为这样,北狄人才有了可乘之机,钻了空子打进来了。
她把舌尖咬得都尝到血腥味了,前世临死之前听到的那些悄悄话又在耳边像炸雷一样响起来了。
“沈家的女儿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啊。”
“我去。”
她一把扯下那补丁摞补丁的披风就扔进火里了,那冒起来的青烟里啊,好像闪过前世绣着金丝鸾鸟的那种华丽衣服呢。
火焰烧着破布的时候发出那种呜呜咽咽的声音,就跟抄家那天晚上姨娘们被拖着走过青石板路时发出的惨叫一模一样。
第二天寅时的时候,她们就混在运药草的车队里出了城。
沈明鸢裹着药婆婆的灰鼠皮大氅,头发上还特意别了一朵干木槿花呢。
这可是前世母亲教她的,说这样打扮最能让老夫人怜惜了。
马车在官道上颠啊颠的,她就数着车帘外面闪过的榆树,突然就发现那些本来应该抽芽的树枝上都缠着很诡异的红布条。
药婆婆猛地剧烈咳嗽起来,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手一下子按住沈明鸢正要掀帘子的手,说道:
“可别看啊。”
从老人手指缝里钻进来的冷风中,带着一股铁锈味儿。
“上个月啊,兵部侍郎家的车队就在这段路被人袭击了,十七颗脑袋就那么挂在……”
话还没说完呢,拉车的骡子突然就发出特别凄厉的嘶鸣声。
沈明鸢感觉后脖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前世被毒酒把脏腑都灼穿的那种剧痛,毫无由头地就涌了上来。
她一下子就把药婆婆扑倒在稻草堆里,这时候有三支铁箭擦着她的发髻就钉进了车板,箭的尾羽上绑着的火药筒正在滋滋地冒着青烟呢。
天边轰隆隆地滚过闷雷,惊得树林里的寒鸦扑棱扑棱地到处乱飞。
沈明鸢去摸藏在袜筒里的柳叶刀的时候,发现刀刃上不知道啥时候结了一层薄霜,这都己经到惊蛰了呀。
刀刃上的薄霜,把沈明鸢突然收缩的瞳孔都映出来了。
前世在深宫里学的缩骨功这个时候可就派上用场了,她身子一拧就从车窗翻了出去,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的火药筒炸开了,漫天都是木屑。
热浪把马车掀翻的时候,她闻到焦糊味里还夹杂着一种熟悉的腥甜味道,这是西域蛇心藤燃烧的时候才有的特殊气味。
“接着!”
药婆婆那嘶哑的喊声穿透了浓烟。
沈明鸢在空中就接住了抛过来的药囊,指尖很精准地就夹出了三枚乌头丹。
追兵那黑靴子踩碎积雪的动静,都己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她趁着翻滚的当儿,把毒丸就往骡子鼻孔里塞。
那骡子一下子就两眼发红,跟人似的立了起来。
乱哄哄的时候,她瞅见刺客腰间有个鎏金的铜牌。
那牌牌的面儿被故意给磨花了,可边缘还留着半片莲花纹呢。
这一看,她就感觉像掉进冰窟窿里似的。
为啥呢?
因为前世太子的私兵,信物就是九瓣金莲的标记啊。
马蹄声和箭矢飞过来的声音搅和在一块儿,就像织成了一张网。
突然,她的小腿钻心地疼。
低头一瞧,一枚三棱透骨钉扎进肉里了,那钉头淬了蓝汪汪的东西,在雪地里看着可邪乎了。
“闭气!”
药婆婆那干瘦干瘦的身子从浓烟里一下子就冲出来了,抬手就撒出一大把猩红的粉末。
这粉末一碰到雪花,“噗”的一下就爆出紫色的烟雾,空气里立马就都是那种烂石榴的味儿了。
沈明鸢赶忙滚到路边的沟渠里。
那冰水一浸到棉衣上,前世的那些事儿就跟潮水似的全涌进脑袋里了。
在那种快要死了的窒息感觉里,她瞧见头顶上雕龙画凤的承尘在晃悠。
有个穿着华丽衣服的少女被鸩酒呛得首掉眼泪,珠帘外面传来模模糊糊的话:
“……沈家军闹时疫……北狄王帐……好好送沈姑娘上路……”
这画面一下子就碎了,然后又拼成她爹战甲上的睚眦纹。
哎,等等啊,那纹样的边缘为啥还缀着小莲花呢?
“咳咳……”
等肺里的冰水咳出来的时候,沈明鸢才发现自己趴在药婆婆的背上呢。
那老人穿着粗布衣裳,衣裳都被鲜血浸透了,可还稳稳地背着她在雪原上赶路呢。
“可别睡啊。”
药婆婆往她舌头底下塞了片老山参。
“瞅见那簇红柳没?萧府的岗哨就在……”
话一下子就断了。
沈明鸢感觉脖子侧边有温热的东西滴下来,伸手一摸,满手黏糊糊的。
就在五步远的雪地里,药婆婆的后背上明晃晃地插着一支鸣镝箭呢,那箭尾的红绸子在北风里呼啦呼啦地飘着,就像旗子似的。
“把我放下来!”
她扯着嗓子喊,想挣扎,却被老人那像枯枝一样的手紧紧地掐住了手腕子。
药婆婆瞎了的眼睛朝着空中看,脚步反倒比之前更稳当了:
“二十三年前啊,沈老将军从狼群里救下了一个被刺瞎双眼的女大夫……”
每说一个字,嘴里就冒出更多带血的沫子。
“今天……该还这份情了……”
沈明鸢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手心肉里。
前世她喝鸩酒的时候还能冷笑呢,可现在喉咙里就像堵了东西似的。
记忆就像走马灯似的转啊转,突然就停在了一个雨夜——父亲捧着兵书的手背上有一块烫伤的疤,那形状就像半朵莲花。
“婆婆,往左边转七步有块像卧牛的石头!”
她冷不丁地大喊。
前世在冷宫当丫鬟的时候,她偷偷看过萧王府的布防图呢。
药婆婆脚尖猛地一转,那鸣镝箭就擦着耳朵飞过去了,撞在青石上还溅出火星子来。
当那高大巍峨的玄铁门楼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沈明鸢都搞不清嘴里的血腥味是咋来的了。
药婆婆跪在结冰的护城河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她往吊桥那边推,还叮嘱着:
“记着啊……雪参阁第三层……东南角的桐木柜子……”
守卫的呵斥声越来越近,沈明鸢紧紧抓着从刺客身上扯下来的半块铜牌,哪怕冰棱把掌心都划破了也没松手。
铜牌上剩下的纹路在雪光下看得清清楚楚——九瓣金莲缠着睚眦的爪子,这可是当朝摄政王萧景珩跟东宫势力勾结的铁证啊。
“流民求医……”
她把铜牌藏进束胸里,咬了咬舌尖,喷出一口血,在雪地上就像盛开了一朵凄美的红梅。
在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门楼上闪过一个穿着鸦青官服的人,那人腰间玉带扣的样子,跟父亲战甲上缺了的护心镜花纹一模一样。
等到暮色把门楼的檐角都染红的时候,昏死过去的少女被抬进了西角门。
那些守卫没发现,她紧紧握着的手指缝里漏出了一些金箔碎屑,被风一吹就粘在了写着“萧”字的灯笼竹骨上,就好像是几只想要振翅高飞的金色飞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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