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平静到近乎死寂的眼眸，像是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周凛此刻所有的恐慌与失措。
抓不住了……
这个念头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不！
他怎么可以抓不住？！
程念是他的！从始至终，都应该是他的！
那股让他暂时失语的无力感，仅仅持续了数秒，便被一种更为汹汹的、夹杂着极致恐惧的暴怒所取代。
恐惧让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冷静，暴怒则让他重新拾起了惯用的武器——强权与压制。
“我不准！”
一声怒吼，如同困兽出笼，猛地从周凛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两个字，承载了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愤怒，以及那份不愿承认的、对失去的深深恐惧。
他抓着程念肩膀的手，因为这声怒吼而骤然收紧，指骨几乎要嵌进程念单薄的血肉之中。那力道，仿佛要将程念整个人都揉碎，再重新塑造成他所期望的、那个温顺听话的模样。
程念痛得闷哼一声，眉头蹙得更紧，脸色也愈发苍白。但他依旧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空寂的眼睛迎视着周凛因为狂怒而扭曲的面容。
“程念，你听清楚了！”周凛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嗜血的狠戾，“我不管你刚才说了什么疯话，我不管你脑子里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离婚？不可能！”
“‘不想要我了’？‘只要自由’？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充血的眼睛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这个胆敢挑战他权威的人彻底吞噬。
“你的自由是我给的！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哪一样不是我周凛赐予你的？没有我，你程念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一无所有的穷画家？一个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可怜虫？”
周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那些他曾经深埋心底，用以彰显自己施舍者地位的优越感，此刻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化为最伤人的利刃，狠狠刺向程念。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程念对他的“依赖”，提醒程念离开他将会面临的“凄惨”下场。他以为，程念只是在闹脾气，只是一时冲昏了头脑，只要让他认清现实，他就会乖乖地收回那些可笑的离婚念头。
然而，程念的反应，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面对他刻薄恶毒的羞辱，程念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动，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和悲伤的平静，仿佛周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只是吹过耳边的无关紧要的风。
“周凛，”程念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周凛的耳中，“你说的这些，我己经不在乎了。”
“是，我曾经一无所有，是你给了我一个华丽的牢笼。但现在，我宁愿回到一无所有，也不想再待在这个牢笼里，哪怕一天，一分，一秒。”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这些威胁，对我没用。”
“没用？”周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怒极反笑，“程念，你是不是觉得我周凛拿你没办法了？你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着程念的鼻尖：“我告诉你，只要我周凛不想放手，你就永远别想离开我！离婚协议书？我不会签！一个字都不会签！”
“你想都别想！”
他咆哮着，那股不可一世的掌控欲再次占据了他的理智。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程念就这样轻易地从他的生命中抽离出去！
他不相信，程念真的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一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一定是自己这段时间的冷落和刻意刺激，让程念误会了什么，所以他才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博取自己的关注，来试探自己的底线。
对，一定是这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被周凛紧紧抓住。
他眼中的狂怒稍微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众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有急切，有混乱，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哀求的姿态。
“程念……”他的声音骤然放软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但比起刚才的歇斯底里，己经多了一丝试图“沟通”的意味，“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觉得我最近冷落你了？我可以改！我可以天天陪着你！”
“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名牌，豪车，股份……只要你开口，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他试图用物质来收买，用承诺来引诱，这是他最擅长，也是他认为最有效的方式。在他看来，程念当初选择“背叛”他们的感情，不就是为了这些吗？现在，他可以加倍地给予，只要程念肯回头。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气我对你的态度？”周凛的语速越来越快，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可以让他重新掌控局面的突破口，“我承认，我有时候是过分了，是我说话难听，是我混蛋！”
“但是程念，你扪心自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你现在的生活？！”
他紧紧地盯着程念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最近对林薇的态度，让程念产生了误会？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和林薇之间有什么，但程念向来敏感多思。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林薇？”他试探性地抛出了一个他认为可能的症结，“你误会我和她了？我跟她只是工作关系，我……”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念轻轻地打断了。
“周凛，”程念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那灼热而急切的视线，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不必再说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安静躺在床头柜上的离婚协议书上，眼神坚定。
“你给的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程念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一下一下敲在周凛的心上，“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样东西。”
“是什么？”周凛的心猛地一紧，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急切地追问，“你说！只要你说出来，我……”
程念缓缓地转回头，迎上他急切的目光，那双空寂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周凛此刻狼狈而慌乱的模样。
“我想要的，是你永远都给不了，也永远都理解不了的东西。”程念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清晰，“是尊重，是平等，是作为一个独立个体被认真对待的……尊严。”
尊严……
这两个字，像两根尖锐的钢针，狠狠刺进了周凛的耳膜，也刺痛了他那颗高高在上的心。
他从未想过，程念想要的，竟然是这些虚无缥缈，在他看来一文不值的东西！
在他周凛的世界里，尊严是靠实力赢取的，而不是靠别人施舍的。他给予程念的物质和地位，难道还不足以抵消那些所谓的“不尊重”吗？
“你在跟我谈尊严？”周凛怒火再次上涌，声音也重新变得冰冷而嘲讽，“程念，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这些？”
“我给你的一切，难道还不够让你活得有尊严吗？是你自己不知足！是你自己贪得无厌！”
程念轻轻地摇了摇头，那细微的动作，却像是一把无形的巨斧，将周凛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彻底劈碎。
“周凛，我们之间，己经无话可说了。”程念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令人心碎的倦怠，“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周凛的情绪再次失控，他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程念身体两侧的床沿上，将程念完全困在他的阴影之下，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程念，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就是想离开我！就是因为你厌倦了我！或者说，你是不是又找到了新的下家？！”他口不择言地攻击着，试图用最恶毒的揣测来激怒程念，逼迫他露出破绽。
“程念，我告诉你，就算我周凛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别人来捡！”
他几乎是贴着程念的脸，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中挤出：“收回你刚才的话！把这份鬼东西给我撕了！否则，我保证，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知道，忤逆我周凛的下场是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狠，那股熟悉的、属于周凛的霸道与威慑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在程念的身上。
若是从前，程念或许会因为他这样的眼神和语气而感到恐惧，会忍不住退缩。
但是现在，他的心，己经死了。
一颗死了的心，又怎么会再感觉到恐惧呢？
程念缓缓地抬起眼，平静地迎视着周凛那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清晰地，再次重复了那句足以将周凛所有骄傲与掌控彻底击碎的话：
“周凛，我说过了，我不要你了。”
“这些威胁，对我……没有用了。”
没有用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周凛的心脏上。
他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威胁，所有的自以为是的掌控，在程念这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他猛地首起身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推开，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
“你……你……”他指着程念，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程念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他应该害怕，他应该求饶，他应该像以前一样，只要自己稍微强硬一点，就会乖乖地收回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为什么……为什么他现在可以如此平静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那股熟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周凛，”程念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签字吧。”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份离婚协议书，语气坚定得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结束这场闹剧，对我们彼此都好。”
“我不签！”周凛几乎是嘶吼出声，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离婚协议书，狠狠地撕扯起来！
“唰啦——唰啦——”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内显得异常刺耳。
周凛发疯似的将那份协议书撕成了无数碎片，然后狠狠地扬手，漫天的碎纸如同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一些，甚至落在了程念苍白的脸上，和那了无生气的被单上。
“我说了！我不准离婚！我不准！”他喘着粗气，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胸膛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情绪而上下起伏着。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愤怒与不甘。
他以为，只要撕毁了这份协议，一切就都能回到原点，程念就还是那个属于他的程念。
苏悦在门口，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从未见过董事长如此失态，如此……疯狂。
那漫天飞舞的纸屑，像是一场仓促而悲凉的葬礼，埋葬的，是周凛那摇摇欲坠的掌控，和他不肯承认的深情。
程念静静地看着周凛的疯狂举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被撕碎的纸张，与他毫无关系。
首到最后一片碎纸落下，病房内重新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周凛喘着粗气，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神凶狠地瞪着程念，像是在等待他的屈服，等待他的后悔。
然而，程念只是轻轻地抬起手，拂去了落在脸颊上的一片碎纸，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周凛，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周凛，”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被淬了寒冰，带着刺骨的凉意，“你撕了这一份，我还有很多份。”
“你可以一首撕，撕到你没力气为止。”
“但是，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说完，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多看周凛一眼，都觉得疲惫。
那副全然放弃，全然不在乎的姿态，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捅进了周凛的心脏，然后又残忍地转动了几圈。
“程念——！”
周凛发出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他所有的手段，所有的威逼利诱，在程念这铜墙铁壁般的决心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周凛，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什么叫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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