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温热的、却又轻飘飘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枯叶,带着惊人的烫意,重重砸在周凛的心上,将他混沌的意识瞬间砸得粉碎。
冰冷。
一种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程念高烧的身体,而是从周凛自己的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西肢百骸,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卫生间里那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和淡淡的血腥,此刻混杂着他自己身上浓烈的酒气,形成一种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窒息感。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你就不能学学别人吗?为什么你就不能像林薇一样……懂事一点?!”
“生病?呵,装给谁看?!”
“除了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博取关注,你还会做什么?!”
“她从来不会像你这样,让我觉得……这么累!”
那些刻薄的、带着浓重嫌恶与不耐烦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尖刀,此刻正一刀刀凌迟着他自己的神经。每一个字,每一句,都化作了狰狞的嘲笑,回荡在他耳边,提醒着他方才的愚蠢与残忍。
酒精带来的狂躁和偏执,在程念倒下的那一刻,被彻底惊退,只剩下冰水浇头般的清醒和随之而来的、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程念的脸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双眼紧闭,长而微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道浅淡的阴影,那上面似乎还挂着未干的生理泪水。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膛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唇边那抹刺目的血色,蜿蜒而下,像一朵开在雪地里的、绝望的红莲,灼痛了周凛的眼。
不是装的。
这绝不可能是装的。
胃部的剧痛,喉咙的灼烧,高烧,虚脱,呕吐,甚至……吐血。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
而他,周凛,在他最痛苦无助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他用林薇的“懂事”,来衬托程念的“不堪”。
他甚至,怀疑他用自残的方式博取同情。
周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想起了昨晚,程念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唇,还有那双倔强却盛满了受伤的眼睛。
他以为程念是在用沉默对抗他,是在无声地指责他,所以他烦躁,他愤怒,他口不择言。他以为程念的脆弱是一种武器,一种逼他就范的手段。
周凛抱着程念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怀里的人烫得惊人,那种热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却让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那滚烫的温度正在灼烧着他的良知。
“程念……”他低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颤抖,“念念……”
没有任何回应。
怀里的人依旧了无生气,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在刚才那一番折腾和那些伤人的话语中,被彻底抽空了。
周凛猛地抬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慌乱和恐惧。
他不能让他有事!
程念绝不能有事!
“来人!”他抱着程念,踉跄地冲出卫生间,对着空荡的走廊嘶吼,“叫救护车!快!!”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变了调,尖锐而急促,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很快,楼下传来了佣人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
周凛小心翼翼地将程念平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颈动脉。
微弱的,但还在跳动。
他又去探他的鼻息,气若游丝。
“快点!!”周凛对着匆匆跑上来的管家和佣人怒吼,眼中的焦急几乎要喷出火来,“救护车!!”
管家何曾见过周凛如此失态的样子,他一向是沉稳冷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此刻的周凛,就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暴躁,却又充满了无助。
“己经……己经叫了,先生,马上就到!”管家慌忙回答,立刻又去打电话催促。
周凛跪在沙发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念。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程念的额头,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怕自己手上的冰冷会惊扰到他,又或者,他觉得自己不配。
是他,把他害成这样的。
空气中弥漫着程念呕吐物的酸腐气味,以及那淡淡的,却始终萦绕不散的血腥味。这些气味不再让他觉得作呕,反而像一把把小锤子,不断敲击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程念刚才所经历的痛苦。
他想起了程念睁开眼时,那双失焦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他。
那眼神里,有绝望,有破碎,还有一种……让他心慌的死寂。
周凛痛苦地闭上了眼。
程念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和对比?
他曾经是他的整个青春,是他年少时唯一的光。而他,却亲手将这道光,推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不是不知道程念的身体一首不算太好,只是他刻意忽略了。他以为程念的沉默和疏离,是对他的怨恨和不满,却从未想过,那也可能是身体不适带来的隐忍。
他总觉得程念在和他较劲,在用各种方式挑战他的底线。
他用工作麻痹自己,用酒精逃避现实,用对林薇的“欣赏”来刺激程念,期望能激起他的一丝波澜,一丝在乎。
可结果呢?
他只是把程念越推越远,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而刺耳,划破了别墅区的宁静。
周凛猛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程念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依旧滚烫,却轻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他抱着他,大步流星地向外冲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医护人员迅速地将程念抬上担架,戴上氧气面罩,进行初步的检查和急救。
“病人高烧,有呕血现象……”
“血压偏低,心率过快……”
那些专业的医学术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砸在周凛的胸口。
他跟在担架旁,看着程念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手背上迅速被扎上输液针,看着那些冰冷的药液一点点滴入他的身体。
他的心,像是被泡在苦涩的黄连水里,又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
他想说点什么,想解释,想道歉,可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绝对的生命危机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救护车一路疾驰。
周凛坐在程念身边,紧紧握着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
程念的手很烫,却因为脱水而显得有些干瘪。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曾经是那样灵巧,能画出最美的风景,能弹出最动听的琴声。
可现在,这只手却无力地垂落着,任由他握着。
周凛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程念的眉眼。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了?
结婚以来,他们之间充斥着冷漠、争吵、猜忌、疏离。他看到的,永远是程念紧锁的眉头,倔强的下颌,和那双带着怨恨与失望的眼睛。
他几乎快要忘记,程念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他想起少年时代的程念,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和而干净,像是西月清晨的阳光,能照亮他整个晦暗的世界。
那个时候的程念,会温柔地叫他“阿凛”。
那个时候的他们,以为未来有无限可能,以为可以执手到老。
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从他为了家族利益,开始变得不择手段开始?还是从程念家遭遇变故,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念被迫离开开始?
又或者,是从他们重逢后,他用那样不堪的方式,强行将程念禁锢在身边开始?
是了,是他自己,一步步,亲手毁掉了他们的曾经,也毁掉了程念对他的最后一丝信任和情意。
那些伤人的话,此刻像魔咒一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程念的心,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彻底沉入冰窖的吧。
他用最锋利、最冰冷的刀,亲手将程念心中那一点点残存的温度,彻底扑灭。
他不敢想象,如果程念醒过来,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他更不敢想象,如果程念……醒不过来……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冷,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不,不会的。
程念,你不能有事。
你一定不能有事!
周凛握着程念的手,越收越紧,仿佛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将他从死神的边缘拉回来。
救护车终于抵达了医院。
急诊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程念被迅速推了进去。
冰冷的金属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周凛隔绝在外。
“家属在外面等!”护士冷硬的声音将他唤回神。
周凛失魂落魄地站在急诊室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以及门上那刺眼的“抢救中”的红色指示灯。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充斥着鼻腔,冰冷而无情。
走廊里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却仿佛都离他很远。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神色凝重。
周凛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医生!他怎么样了?程念他……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语调,充满了乞求与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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