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客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周凛回来了。
晚上有安排。
这两个信息，像两座大山，瞬间压垮了他刚刚因沉浸在绘画中而获得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平静。他甚至能感觉到指尖残留的炭粉触感，那曾是他与灵魂对话的媒介，此刻却像是罪证，提醒着他刚才的“擅离职守”。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床垫与床架之间的缝隙，那个他匆忙间塞进素描本和炭笔的地方。那里很暗，从外面看，什么也发现不了。可程念的心依旧悬着，仿佛那几件简单的画具随时都会跳出来。
胃里又开始隐隐抽痛，先前因专注于绘画而暂时被忽略的空虚感和疲惫感，此刻加倍地反噬回来。他甚至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身体摇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床沿才勉强站稳。
他该怎么办？像往常一样，麻木地接受周凛的一切安排，扮演好那个温顺听话的玩偶吗？
窗帘只拉开了一半，透进来的光线己经不那么明亮，带着几分黄昏的萧索。程念走到窗边，却没有勇气拉开窗帘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怕看到周凛的车，怕看到周凛的身影，怕那一眼就会让他彻底失去伪装的力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十几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当他几乎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碾碎时，客房的门把手，在他惊恐的注视下，缓缓地转动了。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从外面推开。
程念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僵硬地转过身，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像，看着那个熟悉又让他恐惧的身影走了进来。
周凛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他似乎刚从公司回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贯的冰冷和疏离。他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程念身上。
“准备好了？”周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程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好半天才发出一个细若蚊蚋的音节：“……去哪里？”
周凛没有立刻回答，他缓步走到房间中央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却充满了上位者的倨傲。他抬眼看着程念，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周凛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却比冰霜更冷，看得程念心头发寒。
程念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结婚纪念日。
他怎么可能忘。那个手机屏幕上执拗地跳动着的红色爱心，早己将这个日子烙进了他的屈辱记忆里。他只是没想到，周凛会真的记得，并且，真的要用这个日子来“安排”些什么。
看着程念瞬间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周凛眼底的嘲弄之色更浓了。
“看来还没忘。”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随手扔在程念面前的茶几上。“换上。”
那是一个设计简约的深蓝色丝绒盒子，看起来像是装首饰的。程念的目光落在上面，只觉得那丝绒的颜色深邃得像要将他吞噬。
他没有动。
周凛的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怎么，还要我帮你？”
程念猛地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和屈辱，弯腰捡起了那个盒子。
入手冰凉，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他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铂金袖扣和一条同色系的领带夹。款式简单大方，却在细节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是新的。
他从未见过。
“楼下餐厅准备好了。”周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地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你十五分钟，穿戴整齐，下来。”
说完，周凛便转身离开了客房，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也没有给他任何追问的机会。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程念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个丝绒盒子，感觉它有千斤重。
楼下餐厅……是别墅里的那个餐厅吗？
周凛要和他一起……庆祝结婚纪念日？
这个念头让程念感到一阵荒谬的眩晕。
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报复，一场交易。何来庆祝可言？
难道周凛精心准备了一场鸿门宴，就为了更彻底地羞辱他？
或者，这又是他心血来潮的某种戏弄？
程念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周凛稍稍动一下手指，他就必须按照对方的意愿行动。
十五分钟。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里面挂着的大多是周凛让人给他准备的衣服，崭新的，昂贵的，却和他格格不入。他随便挑了一件看起来还算正式的白色衬衫和一条深色西裤。
换衣服的时候，他的动作有些机械，指尖依旧冰凉。当他拿起那枚袖扣，试图将其扣在衬衫袖口时，却因为手指的颤抖，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他烦躁地闭了闭眼。
最终，他还是笨拙地将袖扣和领带夹一一佩戴整齐。镜子里的男人，面色苍白，眼神空洞，一身与这华丽囚笼相称的衣着，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玩偶。
他想起了被他藏在床垫下的素描本和炭笔。
那片刻的自由，那片灰色的雨景，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
可现在，它又被深深地埋藏起来，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被遗忘在角落的画板……
它和他一样，见不得光。
程念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吸进一些勇气，却只吸入满腔的冰冷和压抑。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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