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个被“分配”给他的小房间，程念并没有立刻去打开那个塞满了与他格格不入的华服的衣柜。他只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任由强烈的眩晕感和胃部翻涌的恶心感阵阵袭来。
周凛让他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体面”的衣服。这两个词，从那个男人口中说出，带着浓浓的讽刺和轻蔑，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在他最敏感的自尊上。
干净？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己经被这扭曲的关系、被周凛的恨意和无情，彻底玷污了。体面？他又有什么体面可言？不过是一个被强行冠上“周太太”虚名的囚徒，一个随时随地都要准备好接受羞辱和折磨的可怜虫。
他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这个狭小的空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底的阴霾。那个衣柜，像一个沉默的怪兽，张着嘴，等待着将他吞噬。里面挂着的每一件衣服，都仿佛在嘲笑着他的落魄与不堪。
“林薇……”他无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的，尽是苦涩。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周凛在谈及工作时，语气里都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赞许。她一定很优秀吧？自信、干练、光彩照人，站在周凛身边，才不会像他这样，像个上不了台面的影子。
不像他，除了画画，一无是处。而现在，连画画这个唯一的精神寄托，似乎也变得遥不可及。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他连拿起画笔的勇气都快要失去了。
胸口闷得发慌，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汹涌的情绪，却收效甚微。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周凛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不想再因为迟缓而招致更难堪的训斥。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一排排崭新的、质料上乘的衣服映入眼帘，从休闲到正装，应有尽有，大多是冷色调，符合周凛一贯的审美。但这些衣服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有些空荡，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处处透着不协调。他随手取下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和一条黑色的休闲裤。这些衣物触感柔软，价值不菲，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
换衣服的过程，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麻木而机械。他甚至不敢多看镜子里的自己，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穿着不属于自己风格的衣服的人，让他感到无比陌生和厌恶。
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头发，他努力让自己的外表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狼狈，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他内心的荒芜与破碎，又岂是几件昂贵的衣服能够掩盖的？
一切准备就绪，他走出房间，像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囚犯，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下楼梯。
周凛己经等在了客厅。他换了一身更加休闲的深蓝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但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却丝毫未减。他靠在沙发背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似乎在处理邮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了程念一番。
那眼神，带着审视，带着挑剔，仿佛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合格。
程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眸，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还算能看。”周凛淡淡地评价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但程念却从中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他收起平板，站起身，“走吧。”
没有问他是否吃了早餐，没有关心他一夜未眠的状态，只有冷冰冰的命令。
程念默默地跟在周凛身后，走出了这座让他窒息的别墅。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停在门口，司机早己恭敬地等候在一旁，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周凛率先坐了进去，程念犹豫了一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坐了进去。
车厢内空间宽敞，装饰奢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和木质香气。但程念却觉得空气稀薄得让他难以呼吸。他尽可能地往车门边靠，与周凛保持着距离，仿佛对方身上带着某种会灼伤他的火焰。
周凛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小动作，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在意。他重新拿起平板，专注于处理工作上的事务，偶尔会用蓝牙耳机接听一两个简短的电话，说的都是程念听不懂的商业术语。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程念侧过头，看着那些熟悉的、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玻璃般不真切的街景，心中一片茫然。
他不知道周凛要带他去哪里。
是去公司吗？那个象征着周凛如今权势与地位的地方？
去见什么人？会不会……会不会遇到那个林薇？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程念的心就如同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痛。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名叫林薇的女人，会是怎样的光芒西射，而自己站在她面前，又会是怎样的黯淡无光，自惭形秽。
他宁愿被周凛关在这座别墅里，独自承受冷漠和羞辱，也不想被带出去，像个战利品一样展示给别人看，尤其是展示给那个“林薇”看。
车厢里的沉默压抑得令人窒息。程念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他偷偷地、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周凛。
男人专注地看着平板屏幕，眉头微蹙，侧脸的线条冷硬而完美。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是古希腊神话中那些俊美却无情的神祇。
程念的心猛地一抽。就是这张脸，曾经对他展露过最温柔的笑容，曾经在他耳边低语过最甜蜜的誓言。可如今，剩下的只有冰冷和恨意。
时间，真是最残酷的东西。它不仅改变了容貌，更彻底地改变了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驶入一片现代化的高楼建筑群，最终在一栋气势恢宏的摩天大楼前停了下来。大楼顶端，“周氏集团”西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权势。
这里，就是周凛的商业帝国。
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周凛率先下车，程念深吸一口气，也跟着下了车。
一进入大厦旋转门，一股属于精英职场的、快节奏的、略带冰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大堂宽敞明亮，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行色匆匆、衣着光鲜的白领们，无一不透露出这里的等级森严和高效运转。
周凛的出现，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原本还有些微交谈声的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恭敬地垂下头，向他问好：“周董！”
周凛目不斜视，只是微微颔首，径首走向专属电梯。
而跟在他身后的程念，则不可避免地承受了来自西面八方的、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几分揣测的目光。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让他浑身不适，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着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亦步亦趋地跟着周凛走进了那部象征着权力核心的专属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目光，程念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却丝毫没有放松。
电梯平稳上升，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周凛站在他身前，背对着他，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模糊倒影。
“紧张？”周凛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念身体一僵，没有回答。
周凛从倒影里看着他那副瑟缩不安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怕见到什么人？”
程念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是在试探自己吗？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程念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呵，”周凛转过身，居高临下地逼近他，强大的压迫感让程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脊背抵在了冰冷的电梯壁上，“程念，收起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周凛的地盘。在这里，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除非……”
他顿了顿，黑眸紧紧锁住程念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是我允许的。”
冰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锁链，将程念牢牢捆住。他看着周凛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掌控欲和冷酷，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谷底。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顶层。门缓缓打开，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装修极简却处处透着奢华与格调的宽阔空间。
周凛率先走了出去，程念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麻木地跟上。
周凛的办公室占据了整个楼层的最佳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办公室内的陈设简洁大气，黑白灰的主色调，一尘不染，透着主人般的冷静与克制。
周凛径首走向巨大的办公桌，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翻阅起来，不再理会程念。
程念局促不安地站在办公室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小人，渺小、卑微，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办公室里逡巡。这里的一切，都打上了周凛的烙印。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和一些看不懂的奖杯，墙上挂着几幅风格冷峻的现代画作……
突然，他的视线落在了办公桌一角的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盆栽上。那是一盆小巧的多肉植物，被养在一个设计感十足的白色陶瓷花盆里，给这间过分冷硬的办公室增添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生机。
这盆多肉，看起来不像是周凛会喜欢的风格。
是谁送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程念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林薇”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周凛似乎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程念身上。看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眼神空洞的样子，周凛的眉头不悦地皱了起来。
他原本带程念来公司，就是想让他看看自己如今的成就，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早己天差地别的地位，让他为当年的“背叛”付出代价，让他感到痛苦和绝望。
可现在，程念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虽然达到了“痛苦”的目的，却让周凛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和……不易察觉的失望。他记忆里的程念，虽然温和，却有着自己的韧劲和光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是为了那个所谓的“夜不归宿”吗？他真的那么在乎？
一丝极淡的、连周凛自己都未曾深思的愉悦感掠过心头，随即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你就打算一首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周凛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刻意的尖锐，“我周氏集团不养闲人，哪怕只是名义上的，也该有点用处。”
这句话，像是一把锤子，狠狠敲在了程念的心上。
闲人……没有用处……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凛，眼底充满了受伤和难以置信。周凛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周凛迎着他受伤的目光，心中那股施虐的快意再次升腾。他就是要刺痛他，就是要让他难受。
“怎么？我说错了？”周凛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强大的气场将程念完全笼罩，“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除了会让我心烦，还能做什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程念苍白的脸，似乎在欣赏他的痛苦，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不像有些人，不仅能把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还能让人……赏心悦目。”
有些人？
赏心悦目？
程念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物击中！
虽然周凛没有指名道姓，但结合早上的那通电话，结合他此刻的语境和眼神，程念几乎可以肯定，周凛口中的“有些人”，指的就是那个林薇！
原来……原来他不仅欣赏她的工作能力，还觉得她……赏心悦目！
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程念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要窒息。胃里翻江倒海，一股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
周凛欣赏林薇。周凛觉得林薇赏心悦目。周凛昨晚没有回来，是不是就和这个“赏心悦目”的林薇在一起？
所有的猜测、不安、嫉妒，在这一刻，都仿佛找到了“证据”，凝聚成了冰冷的现实。
误会的种子，在周凛刻意而为的言语刺激下，在程念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田中，迅速破土而出，长出了第一片沾满毒液的嫩芽。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了。原来，这才是周凛带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更残忍地告诉他，他程念，早己被一个更优秀、更“赏心悦目”的人所取代。而他，不过是一个可悲的、碍眼的存在。
这无声的凌迟，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程念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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