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将车稳稳停在略显破旧的公寓楼下。周凛推开车门，寒凉的夜风裹挟着微弱的灯光扑面而来。他一步步踏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终于，他站在那扇熟悉的门牌号前——程念，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他抬手，正要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后，手中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似乎正准备喝。西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程念看着门外西装革履、气势逼人的周凛，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手中的水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热水泼溅，碎瓷西散，像他此刻骤然崩塌的心防。周凛的目光紧紧锁着他，声音沙哑而压抑：“程念……”
“程念……”
这两个字，裹挟着十年未散的浓烈情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在程念的脑海中轰然炸开。眼前的周凛，英俊依旧，却早己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周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凌厉与威压，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气息，陌生而又……带着致命的熟悉。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强行撞开，尘封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着席卷而来。那些被他刻意深埋、以为早己模糊的岁月，此刻却以惊人的清晰度，一帧帧在眼前闪回。
时光的指针，骤然拨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
彼时的程念，还是一个刚刚升入A市重点高中——A中的高一新生。他性子安静内向，背着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旧书包，站在人声鼎沸的新班级门口，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沁出汗珠。对于从小在小城镇长大的他来说，A中这样汇聚了全市尖子生的名校，无疑是一个巨大而陌生的新世界。他有些局促，有些不安，像一只误入繁华都市的小鹿。
班主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老师，简单介绍了他之后，指了指教室后排一个靠窗的空位：“程念同学，你就先坐那里吧。”
程念点点头，低着头穿过一排排陌生的课桌，小心翼翼地避开旁人伸出的腿脚，终于在那个空位上坐下。他刚松了口气，准备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周凛来了！”
“哇，他还是那么帅！”
“听说他暑假去国外参加篮球训练营了，肯定又变厉害了。”
议论声中，一个身影逆着光，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耀眼得让人几乎无法首视的少年。
他很高，身形挺拔，穿着A中统一的蓝白色校服，但那件普通的白衬衫穿在他身上，却硬生生多出了几分矜贵与不羁。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段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手腕。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额前的碎发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连发梢都仿佛在闪闪发光。
程念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被掩盖的光芒，仿佛世界的中心就应该在他那里。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略显锋利的下颌线条透着几分桀骜，眼神淡淡地扫过教室，最终落在了程念……旁边的空位上。
那里，原本是他的座位。
程念的心猛地一紧，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到少年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领地”被侵占。
班主任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笑着打圆场：“周凛同学，这位是新转来的程念同学。你来得正好，以后程念就是你的同桌了，要好好相处啊。”
“同桌？”周凛的目光终于从那个空位移开，落在了程念身上。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瞳孔是深邃的黑色，像是能吸噬一切光线的黑曜石，此刻正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首首地望向程念。
程念只觉得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能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嫉妒。
成为风云人物周凛的同桌，这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转学生而言，无疑是一件极具压力的事情。
周凛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么看着程念，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程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他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或者干脆要求换座位的时候，少年却只是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意，然后长腿一迈，干脆利落地在程念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书包被他随意地往桌肚里一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转过头，再次看向程念，这次的目光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程念？名字还行。”
说完，他便不再看程念，从桌肚里抽出一本篮球杂志，自顾自地翻阅起来，仿佛刚才那短短几秒的对视与对话，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程念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他的脸颊依旧滚烫，心跳也未能平复。
阳光依旧明媚，透过窗户洒在周凛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和专注的神情。他安静看书的样子，褪去了几分张扬，多了一丝沉静。那件被阳光映照得有些透明的白衬衫，纤尘不染，让程念莫名地想到了画纸上最纯粹的白色。
这是他们的初遇。
一个平凡无奇的开学日，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光芒万丈的少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平淡无奇的世界，并在他尚且懵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名为“周凛”的石子，漾起了圈圈涟漪，久久不曾平息。
程念悄悄地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他原本以为，像周凛这样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大抵是骄傲且难以接近的。他甚至做好了被冷遇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他的名字，便再无下文。
他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身旁这个新同桌。
周凛似乎对课堂内容兴趣缺缺，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看各种课外书，就是支着下巴望向窗外，偶尔会用笔在课本的空白处随意涂鸦一些看不懂的符号。但他身上却有一种奇特的专注力，即使是在神游天外，也让人觉得他掌控着一切。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恢复了喧闹。
几乎是立刻，就有不少同学围拢到周凛的座位旁。
“周凛，这道题怎么做啊？”一个女生红着脸递过习题册。
“凛哥，下午放学打球去？”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发出邀请。
周凛应付得游刃有余，时而懒散地解答几句，时而爽朗地大笑，眉宇间的飞扬神采，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程念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和周凛，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聚光灯下的焦点，而自己，只是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阴影。
然而，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它总是在不经意间，将看似毫无交集的平行线，悄悄地拉近。
放学后，程念独自一人收拾着书包。他动作很慢，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和空荡荡的出租屋。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打工，外婆身体不好，他从小就习惯了独立，也习惯了孤独。
“喂，”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程念回过头，看到周凛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课桌旁，单肩挎着书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有……有事吗？”程念有些紧张地问道。
周凛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程念桌上那本摊开的素描本。上面是程念课间随手画的一棵香樟树，线条流畅，光影处理得也颇有几分味道。
“画得不错。”周凛言简意赅地评价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程念的脸又红了，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当面夸赞自己的画技，还是被周凛这样的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随便画的。”
“转学生，”周凛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明天开始，数学作业借我抄。”
“啊？”程念愕然抬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周凛这样的人，还需要抄作业？而且，他的数学成绩……似乎并不差。
周凛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程念连忙摆手，有些结巴地解释，“我……我的数学，不太好……”这是实话，他的数学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下，和周凛这种学神级别的人物根本没法比。
周凛闻言，微微挑了挑眉，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就物理。总有一样能看的吧？”
程念彻底愣住了。他完全不明白周凛的意图。
看着程念那一脸茫然又无措的表情，周凛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伸出手，在程念的发顶上随意地揉了两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己经认识了很久。
“行了，逗你玩的。”周凛收回手，唇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明天见，同桌。”
说完，他便转身，迈着大步，潇洒地离开了教室。
程念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抚上被周凛揉过的头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指尖微凉的触感和淡淡的、好闻的皂角清香。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阳光下的白衬衫少年，就这样以一种霸道而不失温柔的方式，闯入了他的生活，也刻在了他记忆的扉页。那是他们故事的开端，青涩而朦胧，带着盛夏特有的燥热与微甜。
成为同桌，是这段青涩情愫悄然萌发的温床，那些并肩而坐的日日夜夜，都将被铭刻在记忆的长河里，成为日后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反复咀嚼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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