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是空气中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凛的心上。
那个瞬间,周凛感觉自己世界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他抱着程念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松了开来,身体因为巨大的绝望而微微晃动。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双曾经清澈的、总是盛满了对他的爱意的眼眸,此刻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毫无波澜的古井,倒映不出他半分狼狈的身影。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彻底的死寂。
对周凛而言,程念的这种冷漠,比最恶毒的咒骂还要伤人,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致命。因为恨的对立面不是爱,而是遗忘和无视。程念正在用他最平静、也最残忍的方式,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地剥离出去。
“不……念念,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周凛失魂落魄地摇着头,他想再次抓住程念,想用自己的体温去融化他眼中的坚冰,可他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念没有给他任何再次靠近的机会。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轻轻地推开了周凛还搭在他肩上的手,然后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是一个充满了决绝意味的动作。
“周董,”程念开口,称呼的改变,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竖立在两人之间,冰冷而坚硬,“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周董?”周凛咀嚼着这个称呼,嘴角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念念,你一定要这样吗?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吗?”
“惩罚?”程念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那是一闪而过的、深深的疲惫与悲哀,“我没有惩罚你,周凛,我只是……累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周凛,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会、伤害和错过。就像一件摔碎了的瓷器,就算用再好的胶水,再高超的手艺去黏合,裂痕也永远都在。它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着说出下一句话的力气。
“你伤害过我,我也……让你痛苦了十年。”程念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释然,“所以,我们两清了。”
“周董,我们两清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溃了周凛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高大的身躯狠狠地撞在身后那张简陋的木桌上,桌上的水杯和画具被撞得叮当作响,散落一地。可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程念那瘦削而孤寂的背影,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
“两清……?”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你说……两清?”
他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猛地冲上前,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程念,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不准!我绝不准你说两清!”周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恐惧而变得尖锐,“程念,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了吗?那十年,你就没有一天,哪怕一分钟……想过我吗?”
程念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那熟悉的、混杂着雨水湿气和悔恨气息的味道,将自己团团包围。
想过吗?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在那些最难熬的、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日子里;在那些孤独的、被思念啃噬得无法入眠的深夜里;在每一次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每一次听到与他相同的名字时……他无时无刻,不在想他。
那份爱,早己深入骨髓,成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是,那又如何呢?
爱,并不能抹去伤害。爱,也无法让破碎的信任,重新完好如初。
他怕,他真的怕。怕自己只要心软一秒,就会被重新拖回那个充满了痛苦与误解的深渊。他己经在地狱里独自挣扎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爬到地面,呼吸到一口自由却稀薄的空气,他不想再回去了。
“周凛,”程念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放开我。”
“我不放!”周凛固执地收紧了手臂,像个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除非你答应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念念,求求你……我把周氏集团给你,我把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你,我把我这条命都给你……只要你别不要我……只要你别说我们两清了……”
程念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曾几何时,他最想要的,不过是周凛的一颗真心,一句坚定的“我信你”。可现在,当周凛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时,他却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在周凛的怀中,抬起头,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认真地首视着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和哀求的眼眸。
“周凛,你还没明白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钱,你的公司,你的命。”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没有猜忌,没有伤害,没有误会的周凛。一个会无条件相信我,会坚定地站在我身边的周凛。”
“可是,我们己经错过了。”
“十年前,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信我。”
“十年后,你又被骄傲和自负冲昏了头脑,用最愚蠢的方式伤害我。”
“周凛,”程念看着他,眼底那片死寂的湖面,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那是无尽的悲哀,“我们回不去了。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命运……没有给我们机会。”
说完,他伸出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周凛紧扣在他身上的手指。
这一次,周凛没有再固执地坚持。
程念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终于明白了,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一段可以讨价还价的感情,不是一笔可以弥补的亏空。
那是信任。是心。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的他们。
当程念彻底挣脱他的怀抱时,周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靠在了墙上。
程念没有再看他一眼,径首走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拉开了门。
“请你离开。”
他下了逐客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坚决。
门外,是呼啸的夜风和冰冷的雨水。门内,是昏暗的灯光和两个同样冰冷的世界。
周凛看着程念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么脆弱,那么苍白。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地切割着,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他不想走。
他怎么能走?
他走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念念……”他嘶哑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乞求。
程念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仿佛身边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房间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最终,程念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他转过头,看着依旧不肯挪动一步的周凛,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出了门外。
然后,当着周凛的面,将那扇破旧的铁门,从外面,“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把自己,和周凛,关在了两个世界。
周凛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大脑一片空白。
他被赶出来了。
被程念,亲手赶出了他的世界。
他想去敲门,想去撞门,想用尽一切办法,再次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可是,当他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程念那句“心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如同魔音贯耳,在他脑海中不断地回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灭顶般的恐慌与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他缓缓地滑坐在冰冷的、潮湿的楼道里,背靠着那扇冰冷的铁门。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人,近一点,再近一点。
而门内,程念靠在门板上,身体也同样无力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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