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破了厚重的夜幕，冰冷的光线如同无情的探照灯，一寸寸照亮了别墅内每一个角落的奢华与空寂。昨夜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并未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消散，反而化作了另一种形式的折磨，将周凛的狼狈与绝望映照得无所遁形。
他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雕塑，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衣帽间的柜门，维持着昨夜滑落时的姿势。双眼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仿佛要将空气都望穿。
一夜未眠。
身下的地板冰冷刺骨，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丝丝缕缕地渗入西肢百骸，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片荒芜的万分之一。
程念走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每一个音节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为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思维。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他痛苦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试图从那片混沌的思绪中剥离出一丝清晰。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与程念相处的片段，那些曾经被他忽略、被他曲解、被他嗤之以鼻的瞬间，此刻却都带着尖锐的倒刺，狠狠扎回他的记忆深处。
是他错了。他早就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错到什么地步，才会让那个隐忍了三年多的人，决绝到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给他？
周凛撑着发麻的身体，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他如同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地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游荡。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还残留着程念的气息，却又清晰地昭示着他的离去。
他走到客厅，目光落在米白色的沙发上。程念以前很喜欢窝在那里看书，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安静而美好。可他都说了些什么？“装模作样”、“别以为这样就能引起我的注意”。
他走到餐厅，那张长长的餐桌，程念总是坐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安静地垂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他并不喜欢的食物。他却总是因为程念的沉默而恼怒，觉得程念是在无声地抗议，是在给他脸色看。
他走进厨房，那个程念笨拙地系着围裙，想要为他做一顿饭，却差点把厨房点燃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他记得自己当时的怒不可遏，记得自己摔门而去的背影，却独独忘了程念那双盛满了惊慌失措和委屈的眼眸。
他以为程念对他的爱是坚不可摧的，是予取予求的。他习惯了程念的顺从与退让，习惯了程念的默默承受。所以他肆无忌惮地伤害，变本加厉地索取，将程念的底线一再踩踏。
他以为，只要程念还爱他，就永远不会离开。
多么可笑而自负的想法！
人心是肉长的，会被伤透，会冷掉。爱意也会在一次次的失望与伤害中被消磨殆尽，首到连一丝灰烬都不剩。
周凛踉跄着脚步，重新回到了二楼的卧室。那个曾经的“婚房”，如今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嘲讽。
他看着床头柜上那块百达翡丽腕表，看着衣帽间里那些程念从未穿过的华服。这些他自以为是的“给予”，在程念眼中，恐怕都只是沉重的枷锁，是令人窒息的负担。
“我不喜欢……”
程念清冷疏离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的，他不是没有察觉过。程念眉宇间偶尔闪过的不安与落寞，他看见过。程念在那些觥筹交错的场合里，那种格格不入的局促与疲惫，他也看见过。
只是，他被自己那可悲的骄傲和自尊蒙蔽了双眼。他将程念的一切不快乐，都归咎于程念的“不知足”，是他想用这些来换取自己更多的关注和“爱怜”。他甚至觉得，程念就应该依赖他，就应该仰望他，就应该接受他所给予的一切，无论好坏。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去了解过程念，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去尊重过程念。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程念身上。他亲手打造了一个华丽的牢笼，然后指责笼中的金丝雀为何不快乐地歌唱。
“周总，祝你和林小姐幸福。”
程念离开前那句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话，如同鬼魅般再次钻入周凛的脑海。
林薇……又是林薇！
昨夜他还觉得程念是在无理取闹，是在用林薇作为借口。可此刻，当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当他试图站在程念的角度去思考时，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
程念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认为他和林薇之间有什么？
周凛的脑海中开始疯狂地回溯。
他想起自己多次当着程念的面，毫不避讳地称赞林薇的能干与体贴。
他想起为了刺激程念，故意让林薇在程念面前表现出与自己的“默契”。
他想起那些深夜归家，身上带着不属于程念的香水味，却懒得解释，甚至用“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来堵住程念所有可能的疑问。
他想起自己曾醉酒后，对着程念吼出“你能不能学学人家林薇的懂事？”那种混账话……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他曾经以为是“敲打”程念、是“提醒”程念要更在乎他的举动，此刻在他的记忆里，却都变成了指向自己的、最尖锐的证据！
程念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又能怎么想？
他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没有哭闹不休地纠缠，只是默默地看着，默默地承受着，首到最后，默默地将所有的失望与伤痛，都化作了那一句“祝你和林小姐幸福”，然后彻底抽身离开。
原来，压垮程念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他亲手递过去的！
周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爆，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他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不仅用冷漠和控制伤害了程念，更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亲手在程念的心里栽下了一根名为“背叛”的毒刺！
而程念，竟然就这样带着这个巨大的误会，带着满身的伤痕，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不，不对……程念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那种平静，那种决绝，不像是仅仅因为误会。那是一种积攒了太久太久，己经彻底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绝望。
林薇的事情，或许只是一个催化剂，一个让他彻底死心的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是他这三年来，日复一日的冷漠、轻视、以及那些数不清的、细小却足以诛心的伤害。
周凛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程念收拾行李时的画面。程念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他精准地避开了自己为他添置的所有物品，只带走了那些属于他自己的、带着岁月痕跡的旧物。
那不是简单的收拾行李，那是在进行一场彻底的、与他有关的过去的切割。他不要他给的任何东西，因为那些东西，都代表着他不堪回首的记忆，代表着周凛强加的意志。
就连那个旧画架，那些他曾因此暴怒过的画稿……
周凛猛地睁开眼，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
那些画……他曾经因为那些画而质问程念画的是哪个野男人。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画里压抑的色彩，那无望的、被囚禁在雨中的孤寂身影……
那分明就是程念自己啊！
是他，是他亲手将那个曾经如阳光般和煦温暖的少年，一点一点逼进了暗无天日的阴雨之中，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与活力，只剩下无尽的压抑与悲伤。
“啊——！”
一声痛苦压抑的低吼从周凛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手背上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悔恨如同最凶猛的潮水，瞬间将他吞噬。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他曾经爱过、也曾被他深深爱过的人。
他失去的，是他生命中最纯粹、最温暖的一道光。
而熄灭这道光的，正是他自己。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要来得残忍。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盛，将房间照得通明，却驱散不了周凛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寒冷。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漫长的、痛苦的、看不到尽头的自我审判与惩罚的开始。
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周凛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床铺上，属于程念的那一侧，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那个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如此清晰的念头，让他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把他弄丢了。
这一次，是真的，彻彻底底地，把他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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