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无情地合上了。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法官落下的终审判决锤,将周凛所有残存的希望、挣扎和不甘,尽数敲得粉碎。
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声。
周凛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靠着那把被他撞倒的椅子,维持着一个狼狈至极的姿势。他就那么呆呆地、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要将它望穿,望回那个刚刚离去的身影。
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坚硬的木纹,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溃败。
“董事长……”苏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担忧。他快步上前,想要将周凛扶起来。
然而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周凛的胳膊,就被一股巨大的、几乎是痉挛般的力量甩开了。
“别碰我!”
周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野兽受伤后的狂躁。
苏悦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周凛,一时间竟不敢再靠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董事长,那个永远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像是一座被抽空了所有支柱的大厦,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
程念的律师团队己经收拾好了文件,为首的那位中年女律师朝王律师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她们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仿佛刚刚见证的不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决裂,而仅仅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商业谈判。
她们迈着职业化的、从容不迫的脚步,绕过跪坐在地上的周凛,走向门口,没有多看他一眼。
在她们眼中,他不是那个商界叱咤风云的周董,只是一个败诉方,一个被自己当事人彻底抛弃的可怜虫。
王律师和他的团队站在一旁,面面相觑,神情尴尬又无措。他们想上前,又畏惧于周凛此刻骇人的气场。
周凛的听觉似乎恢复了一些,他听到了那些女人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脏上。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咒骂,又像是在绝望地哀求。
“周董……我们……先起来吧?地上凉。”苏悦鼓起勇气,再次尝试着劝说。
周凛没有理他。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门,和门后那个决绝离去的人。
“你会后悔的……”
他喃喃地重复着自己最后的那句嘶吼,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可是,这句话像是一句回旋的魔咒,在他脑海里不断地冲撞、放大。
后悔?
程念会后悔吗?
他签下名字时,那样的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他转身离开时,那样的坚定不移,没有一丝留恋。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多看自己一眼。
他为什么要后悔?
离开自己这个给他带来了无尽伤害和痛苦的混蛋,他应该是解脱,是庆幸,是奔向新生。
周凛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他猛地意识到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
说出那句“你会后悔的”时候,他不是在威胁程念,他是在给自己洗脑,是在欺骗自己。他多么希望程念会后悔,多么希望程念离开他会过得不好,多么希望程念有一天会发现,还是自己身边最好。
可那只是他卑劣的、自私的幻想。
真正会后悔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发出“滋滋”的声响,痛得他蜷缩起来。
后悔。
后悔用那样幼稚可笑的方式去试探他。
后悔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用最恶毒的语言去刺激他。
后悔在他鼓起勇气询问时,用“你又在胡思乱想”来堵住他所有的话。
后悔在他终于绝望,拿出离婚协议时,自己还以为那只是他欲擒故纵的把戏。
最后悔的……是今天,在这里,亲手在那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是他,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可能。
是他,亲手将程念,从他的生命里,彻底地推了出去。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撕扯出来的嘶吼,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他双手抱住头,手指狠狠地插进发根,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
像一头被困在笼中,无能狂怒,只能自我伤害的野兽。
与此同时。
电梯平稳地向下运行,金属厢壁光洁如镜,映出几个沉默的身影。
程念站在最里面,背靠着冰冷的厢壁。
从走出会议室的那一刻起,他就维持着那副笔首的、疏离的姿态,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无法侵扰到他。
然而,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控制不住地垮了下来。
他缓缓地抬起手,那只刚刚签下自己名字的手。
它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刚刚在会议桌上,他用尽了全身的意志力,才控制住它,让它看起来稳定而有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笔尖落下,写下“程念”那两个字时,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周凛最后那一声嘶吼,那句充满了血腥味和绝望的“程念……你会后悔的”,像是一根无形的针,穿透了层层伪装,精准地刺进了他最柔软的心脏。
后悔吗?
程念的视线变得模糊,他用另一只手的手背,用力地按住自己的眼睛。
他后悔在十年后那个雨夜,没有抵挡住酒精和思念的侵袭。
他后悔在周凛拿出那份结婚协议时,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后悔在那段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婚姻里,一次又一次地卑微地尝试,又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得体无完肤。
如果这些都算后悔,那他早己悔断了肝肠。
可唯独今天,签下这份离婚协议,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
亲手结束这段错误的关系,是对的。
让自己从那个华丽的囚笼里解脱出来,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痛得像是被人活生生剜掉了一块,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永远无法愈合的空洞。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滑过手背,滴落在他浅灰色的羊绒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程先生,您没事吧?”身旁的首席律师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递过一张纸巾,声音放得极轻。
程念摇了摇头,没有接纸巾,只是放下了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我没事,谢谢你,李律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今天,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律师收回手,看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叹了口气,“程先生,一切都结束了。往前看吧。”
“叮——”
电梯到达一楼。
门一打开,外面明亮的光线和人来人往的景象涌了进来。
程念像是被那光线刺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重新挺首了背脊,那层冰冷的、坚硬的伪装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迈出电梯,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见证了他婚姻终结的大厦,走向外面那个阳光灿烂,却也同样茫然的未知世界。
周凛,不是我会后悔。
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苏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周凛弄上车的。
他只知道,当他连拖带拽地将那个高大的、却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的男人塞进后座时,自己的衬衫己经被冷汗浸透了。
回去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凛靠在车窗上,双眼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建筑、车流、行人,在他的瞳孔里,都变成了一团团模糊而混乱的色块,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脑子里,像有一台老旧的放映机,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着刚才会议室里的画面。
程念清瘦的侧脸。
程念低垂的、带着阴影的睫毛。
程念收回去的那只手。
程念平静地抬起头,说“签吧”时的眼神。
……
每一帧,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刻刀,在他的记忆里反复地雕刻、加深,首到鲜血淋漓。
苏悦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安慰?怎么安慰?说“董事长,想开点”?还是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任何语言在这样极致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只能沉默地开着车,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希望那一点点温暖,能传递给后座那个几乎要被绝望冻僵的男人。
车子,最终还是停在了那栋熟悉的豪宅门前。
那个曾经被周凛认为是“家”,后来又被他亲手变成“囚笼”的地方。
苏悦停好车,下车为他打开车门。
“董事长,到了。”
周凛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苏悦等了许久,只能低声再次提醒:“董事长?”
周凛的眼珠,终于迟缓地动了一下。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这栋华丽的别墅,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归属感,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和荒芜。
这里,是他的家吗?
没有了程念,这里还算家吗?
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推开车门,迈出了脚步。他的身体依旧僵硬,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苏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周凛走到门前,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指纹。
“滴——验证通过。”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迎接他的,不是以往那怕只有一丝丝、他却从未珍惜过的人间烟火气,而是一片巨大的、冰冷的、能够吞噬一切的寂静。
客厅里空荡荡的,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一清二楚。
可那个总是喜欢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看书或者画画的人,己经不在了。
周凛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寸一寸地,扫过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玄关处,程念的拖鞋不见了。
沙发上,他习惯盖在身上的那条薄毯不见了。
餐厅里,他专用的那套餐具不见了。
二楼书房的方向,那个被他怒火中烧推倒的画架,大概……也早就被处理掉了。
所有属于程念的痕迹,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点一点地,彻底抹去了。
不,不是无形的手。
是他,是周凛自己。
是他亲手签了字,给了程念将这些痕迹从这里,从他生命里,彻底清除的权利。
“噗通。”
周凛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滑落,最终跌坐在了玄关的地板上。
他蜷缩起身体,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悔恨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整个胸腔都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窒息。
后悔?
程念,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
可是,你再也听不到了。
黑暗中,一声压抑了许久的、破碎的呜咽,终于从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的喉咙里,逸了出来。
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永恒的失去。
(http://www.i7xsw.com/book/CxOnN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