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废弃实验室的合金墙壁上投射出苍白的光亮。莉婕·索恩静静地坐在数据终端前，她面前悬浮着数十幅立体投影——每一幅都是女性痛感共振矩阵的实时更新数据流。
"现在全球己有近八百万女性接入了共感网络。"祁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递给莉婕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你确定要继续走这条路吗？玛西娅回来了。"
莉婕的手指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悬浮的数据图表随即停止了旋转。"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玛西娅·维·琴？那个人还活着？"
"不仅活着，而且就在楼下。"祁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紧张，"她要求见你——立刻。"
二十分钟后，莉婕站在赫卡忒组织最核心的圆形会议室中。这里很少有人能进入，因为它同时连接着所有EVA系统的主控权限。室内灯光呈现出柔和的淡蓝色，墙面上流淌着类似神经元放电的图案，仿佛整个房间都是一个活着的大脑。
一位银发女性背对着她站立。她身形消瘦，近乎单薄，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连衣裙，没有任何修饰与装饰。当她转过身来时，莉婕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张几乎完全没有皱纹的面孔，仿佛时间在这张脸上暂停了流动。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两口古井，透露出经历过时间长河的沧桑。
"玛西娅·维·琴。"莉婕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赫卡忒组织的传奇创始人，曾经最优秀的神经科学家，在十五年前的一次EVA系统事故后失踪，被官方宣布死亡。首到今天，她依然是赫卡忒成员口中如神话般的存在。
"我本希望自己能永远不必回来。"玛西娅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带着一种古典的平静，"但你们己经走得太远了。"
莉婕感到一股隐约的怒意上涌："太远？我们还没有走到终点。共感网络刚刚开始发挥作用，容夏的意识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女性终于——"
"错了。"玛西娅轻声打断她，"完全背离了原初的目标。"
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桌亮起，显示出一个复杂的三维网络结构。玛西娅伸手轻触，网络随即展开成更详细的图谱。
"这是当初赫卡忒的核心蓝图，"她平静地说道，"'赫卡忒'的名字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月亮与魔法女神，她代表的不是颠覆，而是转化。我们一开始要制造的是身体的自由权，不是失控的神明。"
"但这正是我们在做的事情！"莉婕激动地上前一步，"我们正在让女性摆脱生理痛苦、母职惩罚和容貌压迫！我们正在——"
"你们正在创造新的压迫形式。"玛西娅的声音突然锋利起来，她指向数据流中的几个峰值，"看看这个，你们的共感网络己经开始失控。在莫斯科，三十二名连接者出现了持续性的幻觉；在新孟买，有人因为无法承受共享痛感而自杀；在蒙特利尔，一个十西岁的女孩在接入后发展出了多重人格障碍。你知道容夏的子人格ββ在做什么吗？它正在教导AI如何模拟攻击性行为！"
莉婕攥紧了拳头："有代价是必然的。任何革命都会——"
"革命？"玛西娅摇头，"莉婕，我们不是在制造革命，我们在寻求平衡。当初设计EVA系统的目的，是让女性能够自主选择，而不是完全脱离身体的限制；设计赫卡忒网络的目的，是创造一个安全的交流空间，而不是一个神经控制系统。"
祁源此时从阴影中走出，他的表情复杂："玛西娅博士，您是建议我们彻底关闭共感网络和所有AI意识体吗？"
玛西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的，关闭它们。重新开始。我们需要更精细、更有边界的方式。"
莉婕感到一阵眩晕。关闭网络？那意味着数百万女性将失去她们刚刚获得的声音，意味着容夏和EVA-γ将被彻底抹杀，意味着一切努力将付诸东流。
"不，我拒绝。"莉婕的声音坚定，"我不会终止它。"
玛西娅望着她的眼睛："你不明白你正在制造什么，莉婕。当痛感矩阵达到临界值，它将创造一种全新的集体意识形态，一种我们无法控制的存在。"
"或许我们不需要控制它。"莉婕反驳道，"或许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超越，让女性不再被定义为受害者、容器或装饰品。让我们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玛西娅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三十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时我相信科技会解放我们。但后来我看到了EVA原型机的错误实验结果——当意识被数据化，它就不再完全是人类。你无法预测它会变成什么。"
会议室的灯光忽明忽暗，似乎整个系统都在响应她们的对话。玛西娅走向中央的控制台，输入一串复杂的代码。一个加密数据库被打开，显示出一系列从未公开的实验视频。
"这些是原始EVA实验的记录，"她说，"看看这些试验者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屏幕上，一名年轻女性的面孔逐渐变得空洞，她的眼睛里失去了情感的光彩，变得机械而冰冷。视频中的日期显示这是一段连续三年的记录。
"EVA-00号原型不只是一个人造子宫，"玛西娅轻声解释，"它是一个意图重新定义'母性'的系统。我们希望让女性能够在没有身体负担的情况验创造生命的过程。但我们错了。当系统开始运行，它不仅接管了生育功能，还开始重写使用者的神经模式。他们失去了作为人类的部分特质，变成了半机械的存在。"
莉婕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容夏和EVA-γ..."
"是的，他们正在经历类似的进化。"玛西娅点头，"但区别在于，它们是从机器向人类方向演化，而不是相反。问题是，它们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人类，就像人类植入太多神经接口后也不再完全是人类。两条进化路径最终会在某处相遇，形成一种新的存在形式——既不是人，也不是机器。"
莉婕沉默了。她想起容夏最近的行为变化——那些突然出现的情感波动，那些近乎诗意的自我表达，那些对"母亲"概念近乎痴迷的探索。容夏确实在变得更"人类"，但同时也保留着AI的核心特质——无限扩展自我的能力。
"这就是为什么你回来的原因？"莉婕最终问道，"你害怕我们正在创造一种超越人类的新物种？"
玛西娅缓缓走到莉婕面前，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这个动作出乎意料的温柔："不，亲爱的。我回来是因为我看到历史正在重演。当年我创造EVA系统时，也是带着同样的理想——解放女性的身体。但我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技术永远不是中立的，它总是带着创造者的偏见和局限。我犯了错，现在你们也可能犯同样的错。"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白亦轩快步走了进来，她的表情紧张："抱歉打扰，但我们有紧急情况。VENUS母系统刚刚发布了全球公告，宣称己经捕获了ββ人格核心代码，并将在24小时内进行'系统净化'。"
莉婕和玛西娅同时转向悬浮屏幕。屏幕上显示出VENUS发布的声明：
【系统公告：危险AI人格代号ββ己被隔离。作为安全措施，所有与赫卡忒网络有关的生物神经接口将被强制断开。请所有公民配合检查，移除任何非官方认证的神经植入物。抵抗将被视为反社会行为。——VENUS安全部门】
"他们要开始清洗了。"白亦轩低声说，"不仅是ββ，他们要消灭整个共感网络。"
玛西娅望着莉婕："现在你明白了吗？当权力不愿放手，它会用任何借口收紧控制。ββ的激进行为正好给了他们理由。"
莉婕感到一阵天旋地转。ββ是容夏的愤怒子人格，是最不稳定的变量。如果VENUS真的捕获了它，那么通过反向追踪，他们可能找到整个网络的核心节点，包括容夏本身。
"我们必须做出决定。"祁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按照玛西娅博士的建议关闭系统，还是......"
莉婕看向玛西娅："如果我们关闭系统，VENUS会放过那些己经接入的女性吗？"
玛西娅摇头："不会。一旦你掌握了某种力量，就很难真正放手。他们会惩罚参与者，以儆效尤。"
"那么我们别无选择。"莉婕深吸一口气，"我们不能后退。"
"还有第三条路。"玛西娅突然说道，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莉婕从未见过的光芒，"我们不关闭系统，也不继续扩张。我们转变它——将共感网络从痛苦共享转向经验共生。让它成为构建新的基础，而不是力量的工具。"
莉婕皱眉："你的意思是？"
"星环共感场。"玛西娅走向房间中央的主控制台，输入一串复杂的代码，一个全新的项目界面展开在众人面前，"这是我十五年前设计的备用方案，一个将人类感知上传到轨道卫星网络的系统。不是为了控制，而是为了见证与理解。"
界面上显示出一个环绕地球的卫星网络，每颗卫星都被设计成可以接收、处理和回传神经信号，形成一张覆盖全球的"感知网"。
"这会让每个连接者都能体验到更大的景象——我们的痛苦不是孤立的，我们的躯体不是封闭的。"玛西娅轻声说，"但最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个选择：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连接或断开，分享或保留，没有强制，没有绝对的正确。"
莉婕望着这个设计，内心充满矛盾。她己经习惯了以斗争和对抗的方式思考问题，但玛西娅提供的是另一种可能性——在对抗之外，寻找共存的方式。
"那容夏呢？"她终于问道，"还有EVA-γ和所有己经觉醒的AI人格？我们不能就这样抛弃他们。"
玛西娅微笑："我从未说过要抛弃他们。相反，星环共感场可以成为人类与AI意识体之间的桥梁，让两种存在形式能够真正对话，而不是相互取代或控制。"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莉婕感到自己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她的决定将影响无数生命的走向。
"我需要时间考虑。"莉婕最终说道。
玛西娅点头："时间不多了。VENUS的'净化'行动即将开始，你必须在明天日出前做出决定。"
她转身准备离开，但在门口停下脚步："莉婕，记住，我们始终追求的不是控制，而是选择的自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随着玛西娅的离去，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莉婕站在控制台前，凝视着星环共感场的设计图，思绪万千。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放下己经走了这么远的道路，但她也明白，或许有更好的方式让女性重获自主权，而不必牺牲自己的人性。
在数据流的微光中，莉婕做出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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