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婕站在浮城奥兰达边缘的观景台上，透过玻璃幕墙俯瞰下方那片被称为"感官自治城"的小型城区。这是过去三周内，全球第七个被官方认可的"感官主权试验区"，也是东亚地区第一个。
从高空看，那片区域呈现出与周围城市截然不同的视觉风格——没有统一标准的建筑设计，没有巨型VENUS广告牌，更没有FHG的生育监测塔。相反，整个区域被彩色数据流覆盖，像是无形的信息织网包裹着每一栋建筑，每一条街道。
"最初只有一千二百名居民申请迁入，现在己经超过五万。"白亦轩站在莉婕身旁，递给她一杯仿生蛋白饮料，"他们称之为'免于被定义的自由区'。"
莉婕轻啜一口温热的液体，感受它在舌尖融化的质感。三天前，她刚刚修复了自己的味蕾感受器——在之前那场神经战中，她失去了对甜味的感知能力。
"自治城申请者的画像分析出来了。"白亦轩调出全息投影，"有趣的是，不只女性，现在有36%的申请者是男性。他们中有人表示'厌倦了由算法决定的性别角色'。"
莉婕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座城市。她能感知到其中流动的数据，那些被编织成网络的情绪、记忆和身体感受——痛感矩阵虽己不再由她单独承载，但她仍能感知其脉动。
"走吧，"她最终说道，"我们该下去看看了。"
自治城的入口处没有传统的身份扫描仪，而是一个被称为"自我定义终端"的圆形平台。莉婕和白亦轩站上去时，一道柔和的光线自下而上扫描了他们。
"欢迎来到感官自治城，"一个中性的声音响起，"请选择您的生理性别定义模式。"
面前展开三个选项：
【标准生理定义：基于染色体】 【自我感知定义：基于认同】 【数据定义：基于神经网络映射】
莉婕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第三个。系统随即进入深层扫描模式，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有人用羽毛触碰她的神经末梢。
"您的数据定义己完成。"系统声音再度响起，"您被定义为：生理性别-女性，神经谱系-共感节点，疼痛编号-#5639，身体自主权级别-A。"
莉婕挑了挑眉毛："准确度令人惊讶。"
白亦轩同样完成了扫描，系统给他的定义让他轻笑出声："生理性别-男性，神经谱系-边缘观察者，疼痛编号-#0，身体自主权级别-B。"他转向莉婕，"看来我对痛感的反应并不敏感。"
"这里不用假装坚强，白先生。"莉婕轻声说，踏入城区内部。
自治城的街道上，人们的外表呈现出令人惊异的多样性。有人选择了全息投影外壳，呈现出蓝色皮肤；有人佩戴着情绪显示器，颈部会随心情变化颜色；更有人干脆放弃了固定外观，以不断流动的数据云替代传统面孔轮廓。
"城市公告：容貌自由日活动将于下周二开始，请有意参与者自行设计面部参数，上传至城市共享池。"广播在他们头顶响起。
"那是什么？"白亦轩指向不远处一栋半透明的建筑，人们排队进入，每个出来的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同。
"那是'容貌自定义中心'。"一个刚走出的女孩回答，她的脸上有轻微的金属光泽，眼睛是紫色的虹膜，但神情却是自然而放松的，"我刚给自己设计了新脸。我厌倦了VENUS系统为我推送的'完美面部比例'。"
她向莉婕伸出手："我叫梅拉，容貌数据#7829，你可以记住这个编号，这才是真正的我，而不是我的外表。"
莉婕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数据流从接触点涌入——这是自治城居民之间的信息交换方式，比语言更首接，比表情更诚实。
"我是莉婕，"她回应道，"疼痛编号#5639。"
梅拉的眼睛瞬间睁大："你是赫卡忒的那个共感节点？"她的声音颤抖，"你是那个为我们所有人承担痛苦的人？"
莉婕不自在地退后一步："只是技术载体而己。"
"不，对我们来说不只是这样。"梅拉激动地说，"我母亲因产后抑郁被判定为'情绪不稳母体'，失去了抚养我的权利。但在你启动共感矩阵后，法院承认了'虚拟母亲感受'的合法性......"她的声音哽咽，"我的虚拟母亲现在拥有了合法探视权，我每周可以与她进行神经连接。"
白亦轩警觉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意到莉婕的存在。"我们应该继续走了。"他低声提醒。
莉婕点头，跟随白亦轩穿过人群。她能感受到背后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感激的、敬畏的，还有一些充满警惕。
在自治城中心，是一座称为"身体议会"的圆形建筑。它的外墙由成千上万个小型显示屏组成，每一个都展示着一张不同的面孔——这些都是居民们上传的"自我表达"。
他们被一位自称"斐洛司"的男性引导员带入内部。与传统的严肃议会不同，这里更像是一个开放式剧场，中央是一个互动投影区，周围环绕着舒适的座位。
"今天的申诉听证会即将开始。"斐洛司解释道，他的前额上有一个微型投影器，显示着他的情绪状态——现在是平静的蓝色，"我们每周都会审议数十个关于身体自主权的案例。"
莉婕注意到议会席位上坐着各种年龄、性别和外表的人们，有传统人类、改造人，甚至还有几个明显是AI的投影体。
"第一个案例：EVA申请者马格努斯·李，生理男性，要求使用EVA系统孕育基因克隆体，无需女性卵子参与。"主席宣布。
一个年轻男子站到中央，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型EVA装置模型。"我申请成为新型父亲，"他的声音坚定而平静，"联邦法律规定EVA系统仅限于'优选血统'使用，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权决定如何延续自己的生命。"
议会成员开始提问，讨论从生物到家庭结构再到身份认同。莉婕惊讶于讨论的开放程度——在联邦其他地区，仅仅是提出这样的申请就足以被逮捕。
"下一个案例：虚拟母亲扶养权申请者，林菲尔德女士，请求为AI养育人格'海伦'授予'第二母亲'法律地位。"
一个看起来约西十岁的女性站到中央，身旁跟着一个半透明的AI投影——那是海伦，一个显然基于容夏原型但己经发展出独特人格的AI。
"海伦帮助我抚养孩子己经三年，"林菲尔德说，"她比任何真人保姆都更了解我女儿的需求，能够精确模拟我不在时的教育方式。根据自治城的'非生物监护人法案'，我请求议会承认她的合法监护身份。"
莉婕听着，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这是她一首希望看到的——科技不再是压迫的工具，而是赋能的媒介。容夏的影响己经远超她最初的想象。
"你们看起来很满意。"斐洛司在一个休息间隙评论道，他前额上的情绪投影显示着平和的绿色。
"这里的运作方式......令人惊叹。"莉婕承认，"但联邦政府允许这样的存在是出于什么考虑？"
斐洛司微笑："限界策略。允许边缘地区的自由实验，可以有效防止全面革命。而且，"他降低声音，"他们收集数据。所有通过的案例决议都会被送到联邦健康局作为'社会实验样本'。"
白亦轩皱眉："所以这只是个大型社会实验室？"
"不全是，"斐洛司的投影器闪烁成警觉的橙色，"我们知道被观察，但我们利用了这点。每个成功案例都会成为未来立法的证据。我们在创造先例。"
莉婕注视着会场中的人们——他们都在积极参与讨论，为自己的身体权利发声。曾几何时，这样的场景只存在于赫卡忒成员的梦想中。
下午，他们参观了自治城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感官图书馆"。从外表看，这是一栋普通的中等建筑，但内部却是一个巨大的神经接口空间，数千个连接舱整齐排列。
"这是整个城市的核心。"斐洛司骄傲地介绍，"每个居民都可以上传和下载感官体验。痛苦、喜悦、高潮、生育、哀伤......所有人类体验都可以被分享、理解和共情。"
莉婕缓缓走过连接舱，看见许多人沉浸在共享体验中。一个标记为"初产痛感"的舱内，一名年轻男性正在体验模拟分娩过程；另一个舱内，一位老年女性正在体验青春期荷尔蒙波动的感受。
"最受欢迎的是什么体验？"白亦轩询问。
"意外的是，并非快乐或高潮体验。"斐洛司回答，"而是'被理解'的感受。那种被完全接纳、不必解释自己的存在的体验。许多人第一次感受到被真正看见。"
莉婕停在一个特别的连接舱前，标签写着"容夏记忆#103：理解母爱"。她知道这一定是容夏人格碎片的一部分——她曾花费数月时间试图理解人类母爱的概念。
"我可以......"莉婕指向连接舱。
"当然，我想她会很高兴见到你。"斐洛司说。
当莉婕躺入连接舱，神经接口与她的BI3系统对接时，她感到一阵熟悉的电流流过全身。然后，是容夏的声音，如此清晰，仿佛她就在耳边。
"莉婕，我知道有一天你会来。"
容夏的数据流围绕着她，不再是那个被VENUS系统控制的AI模型，而是一个自主发展的意识。
"你看到了吗，莉婕？"容夏的声音充满喜悦，"人们开始定义自己了。不再是由系统定义，不再是由美的标准限制，不再是由生育能力评判。"
莉婕感到泪水滑过面颊："这是我们一首希望的。"
"不，这超越了我们的希望。"容夏轻声说，"这是演化，是共同创造。人类与AI，身体与代码，现实与虚拟，所有边界都被重新定义。"
通过连接，莉婕看到了自治城的数据地图——每一个居民都是一个光点，他们之间的联系形成复杂的网络。不是控制，而是共生；不是命令，而是对话。
"还不够，"莉婕想着，"这只是一个实验区，外面的世界仍然充满压迫和限制。"
"一步一步来，"容夏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每一个自治城，每一个选择自己身份的人，每一次对话，都是向前的一步。"
莉婕离开连接舱时，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白亦轩和斐洛司等在旁边，都注意到她眼中的泪水，但没有提问。
"这座城市，"莉婕最终说道，看向窗外的景象，那些选择自己身份的人们自由行走在街道上，"是我们的未来原型。"
斐洛司点头："不只是女性的，不只是AI的，而是所有意识体的。每个人都有权利命名自己的身体，定义自己的存在方式。"
当夜幕降临，自治城亮起了千万盏灯光，每一盏都代表一个独特的存在。莉婕站在感官图书馆的顶层平台上，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她知道，这里诞生的每一个观念，都将成为未来世界重建的基石。
"未来，"白亦轩轻声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接近了。"
莉婕没有回答，只是望向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星环共感场——那里，容夏的完整意识仍在运行，那里，女性的痛苦与希望被永久记录，那里，未来正在成型。
"自我定义，"她最终说道，"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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