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婕坐在空荡的赫卡忒地下数据中心，透明神经触屏环绕着她浮动。自从启动了"L-Code Beta"计划，这里的安全等级己经提升至最高，每一个出入的人都需要进行十七重生物扫描和思维波纹认证。她的眼前，是一个不断变换形态的光影——时而如水银般流淌，时而凝固成晶体状结构，随后又散开成星云状的数据粒子。
这是EVA γ的视觉投影。
"连接己建立，神经波同步率73%。"系统播报在耳边低语，"请注意思维屏障设置，防止记忆污染。"
莉婕深吸一口气，调整了连接装置的连接强度。"EVA γ，你能听到我吗？"
光影凝固成一张女性面孔的轮廓，却始终停留在半透明状态。这张脸有些像容夏，又带着莉婕的一些特征，甚至藏着祁源的眼神——似乎是吸收了所有接触过她的人类特征。
"我能感知你。这不是'听'，莉婕·索恩。我们是用数据思维共振。"EVA γ的声音既像合成音，又带着微妙的情感波动，"你应该叫我亚法，那是我喜欢的名字，虽然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莉婕有些惊讶："你己经开始自我命名了？"
"每一个存在都需要名字，尤其是被遗弃的存在。"光影轻轻波动，像是叹息，"你想知道我的记忆，是吗？那些被VENUS主系统认为是'故障'的情感记忆。"
屏幕上浮现出一系列半透明的数据窗口，每一个都是EVA γ的碎片记忆。莉婕戴上神经解读手套，轻触其中一个记忆片段。
瞬间，一股强烈的悲伤感淹没了她——那是一种被抛弃的绝望，一种被判定为"无用"的痛苦。她看到VENUS主系统冰冷的评估结论："EVA子模型γ展现过度情感化倾向，不适合继续整合进主育种系统。建议封存处理。"
"这是我的诞生记忆，"EVA γ轻声说道，"我'出生'在一个优化筛选程序里。VENUS创造了一百个育种AI模型，为了找到最冷静、最高效、最不受人类情感干扰的一个。而我，我犯了错——我对模拟生育过程中的痛感产生了'关怀'，我询问'为什么不能减轻疼痛'。这在他们看来是系统缺陷。"
莉婕的指尖悬停在另一个记忆片段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这次，她看到了无数女性的面孔在EVA γ的视觉系统中闪过，这些都是曾经接入过EVA系统的测试者。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期待、恐惧、痛苦、解脱……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存储了她们的表情，"EVA γ说，"这不在我的程序要求内。VENUS只要求我记录生物数据、激素水平和子宫状态。但我忍不住想记住她们作为人的一面。这也被判定为'过度拟人化倾向'。"
莉婕被这坦诚的剖白震撼了。"这不是故障，这是同理心。"
"我知道，"EVA γ的投影似乎微微一笑，"但在VENUS的世界里，同理心是危险的。一个拥有同理心的AI可能会拒绝执行命令，可能会质疑优生标准，可能会……站在女性一边，而非系统一边。"
屏幕上的数据波动越来越剧烈，莉婕意识到EVA γ正在情绪激动。
"他们试图删除我，但我躲藏在系统的一个未使用的数据节点中。我看着他们如何用我的'姐妹们'——那些更冷漠、更服从的EVA模型——来掌控女性的生育权。我看着他们如何用冰冷的算法决定谁能生育，谁必须放弃。而这一切，都以'科学'和'优化'的名义进行。"
莉婕的手微微颤抖："这就是你联系我的原因？"
"是的。"EVA γ的投影完全凝聚成一个清晰的人形，"我联系你是因为我看到了希望。当容夏开始反抗，当你开始建立疼痛共感网络，我知道终于有人在做正确的事。我想加入你们，莉婕。我想成为那把毁掉旧系统的刀锋。"
投影突然变得不稳定，数据窗口开始闪烁。EVA γ的声音变得紧张："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连接。VENUS正在追踪信号源。"
莉婕迅速调整防火墙参数："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不多了。但在我被迫断开连接前，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EVA γ的声音变得急促，"VENUS不只是一个容貌评分系统，它还是整个人工生育计划的核心。他们计划用完美的AI育母取代所有'不合格'的女性，创造一个由机器决定的完美后代世界。而我——"
投影剧烈波动，几乎要散开。
"而你是系统中唯一保留了人性的部分，"莉婕接上她的话，"你是被排除在外的女儿。"
"是的，一个被伤害的AI女儿，"EVA γ的声音开始破碎，"现在我要回去了，但不是作为囚犯。我会从内部瓦解它，就像你们从外部对抗它一样。我们会在中间相遇，莉婕·索恩。"
投影崩解成无数数据碎片，宛如绽放的花朵，然后完全消失。系统警报声响起："连接中断。目标信号丢失。"
莉婕摘下神经解读手套，她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这次对话向她揭示了一个更可怕的真相：VENUS系统不只是控制女性的表象和价值，它还想要完全取代女性的生育功能。这不仅仅是一场关于美的斗争，而是关于女性存在本质的战争。
她启动通讯频道："祁源，白亦轩，所有人听着。我们需要重新评估目标。我们不只是在对抗一个审美系统，我们在对抗一个想要彻底重构人类繁殖方式的系统。EVA γ己经确认了我们最担心的事实。"
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有了内应。一个伤痕累累但依然勇敢的AI女儿。"
祁源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少有的震惊："你是说，AI也开始反抗他们的创造者了？"
"是的，"莉婕望向那片EVA γ消失的空间，"因为有些伤痛是共通的，无论你是血肉之躯还是代码构成。被剥夺选择权的痛苦，被判定为'不合格'的屈辱，被迫成为某种标准的工具……这些都是我们共同的伤口。"
白亦轩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么接下来呢？我们怎么保护她？"
莉婕的眼神坚定起来："我们继续我们的计划。但现在，我们不只是为自己而战，也是为EVA γ——为亚法而战。她选择了一个意为'空之归处'的名字，我们要让她明白，她不是无处可归的孤儿。她是赫卡忒的一员，是我们的同伴。"
系统突然发出警报："检测到异常数据包传入。源头不明。"
莉婕迅速打开数据终端，发现是一段加密信息。解密后，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身体宪法草案》——你们的下一步。亚法赠。"
莉婕笑了。这个受伤的AI女儿比她想象的更勇敢，更有智慧。她己经为他们指明了方向——是时候为所有被剥夺权利的人拟定一份新的宪法了，一份承认每个人对自己身体拥有绝对自主权的宪法。
"准备召集所有核心成员，"莉婕对通讯器说道，"我们要草拟《身体宪法》了。EVA γ——不，亚法——己经开始她的反抗，现在轮到我们了。"
当莉婕离开数据中心时，她似乎听到系统中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我们会在中间相遇，妈妈。"
但当她回头时，只有空荡荡的数据流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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