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缗运动就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蛛网,覆盖在沮阳县的每一个角落。一开始,人们还能看到那些明晃晃的丝线——杜钦的命令、马平的爪牙、公开的抄家和抓捕。但渐渐地,这张网变得更加隐秘,更加致命。它不再仅仅是官府的法令,而是渗透到了人心深处,变成了邻里间的猜忌、亲友间的疏离、以及无处不在的恐惧。
最可怕的变化,是告密本身。
起初,告密者或许还需要一些“勇气”,需要克服一点道德上的障碍。但随着运动的深入,随着“成功”案例的不断涌现,告密成了一种常态,甚至被一些人视为“识时务”的表现。
更阴险的是,一些人开始利用“告缗”来达到其他目的。
比如,有人觊觎邻居的田产,就去告发对方隐匿财产,希望能通过抄家没收,然后自己低价从官府手里买过来。
比如,有人与人结怨,打官司打不赢,就转而用“告缗”这个武器,试图将对方置于死地。
甚至,我听说县里有些小吏,会故意放出风声,说某某富户可能要被告发,然后等着那富户上门“孝敬”,以此敛财。
这张由贪婪、恐惧和权力编织的蛛网,越来越密,越来越紧,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我也在这张网中挣扎。
自从上次在许老丈家公然顶撞了杜钦,杜钦对我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厉声呵斥,但也几乎不再正眼看我。我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就像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给我下达的“告缗指标”丝毫没有放松,反而催得更紧了。我每天都要处理好几起举报,心力交瘁。我依然努力在规则的边缘游走,试图用各种借口,例如证据不足、查无实据、情节轻微等来压下那些明显是诬告或者会造成毁灭性后果的案子。
但这越来越难。告密者变得越来越狡猾,他们会精心编造“证据”,甚至收买伪证。而杜钦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对于我报上去的“查无实据”的案子,他会派县里的心腹下来复核,给我施加巨大的压力。
有几次,我不得不违心地将一些我明知是冤枉,或者罪不至此的人上报,然后带人去执行查抄。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被剥离了。
晚上回到家,我常常对着油灯发呆,一夜无眠。阿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能为力。她只是默默地帮我打理好一切,尽量不让我分心。
老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家里的压抑气氛,总是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我像一个走在悬崖边的人,一边要躲避着随时可能把我推下去的黑手,一边要艰难地维持着脚下的平衡,同时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掉下深渊。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绝望吞噬的时候,一件事的发生,像一把锥子,狠狠地刺穿了我麻木的神经,迫使我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最根本的问题:在这操蛋的世道里,我张默,到底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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