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家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胜在有滋有味.时间转眼到了一九九七年的夏天,香港回归的喜庆气氛还未完全散去,赵大山家的院子里却挂起了白布。
秀兰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一块湿漉漉的抹布,眼睛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稀饭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机械地搅动着锅里的稀饭,生怕它糊了底。
"妈,我饿了。"小暖从门外探进头来,声音怯生生的。她穿着素白的孝服,显得那张小脸更加苍白。
秀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擦了擦手:"马上就好,去叫你爷爷和爸爸来吃饭。"
小暖点点头,转身跑开了。秀兰望着女儿瘦小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这孩子从小跟奶奶最亲,这几天哭得比谁都凶。
堂屋里,赵殿斌坐在藤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墙上老伴的遗像。照片里的王老太笑得慈祥,那是1993年春节在新建的房子前拍的。谁能想到,才过了几年,人就没了。
"爸,吃饭了。"赵大山轻声唤道,伸手想扶老人起来。
赵殿斌摆摆手,自己撑着扶手站起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赵大山赶紧扶住他,感受到父亲的手臂瘦得只剩皮包骨。
"香港回归那天,你妈还高兴得像个孩子,说这辈子能看到香港回家,值了。"赵殿斌的声音沙哑,"怎么第二天说走就走了呢?"
赵大山喉头滚动,不知该说什么。他听邻居说那天早上母亲还兴冲冲地说要去看庆祝活动,中午回来就说头疼,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没了。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梗。
大山收到消息连夜往家赶.心里别提多难受.那可是生他养他的妈啊!
饭桌上安静得可怕,只有筷子偶尔碰碗的声音。小虎低着头扒饭,时不时偷瞄爷爷一眼。十七岁的少年己经长得比父亲还高,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局促。
"小虎,你多吃点。"秀兰夹了一块咸菜放到儿子碗里,"明天还要回学校,别耽误了功课。"
小虎点点头,却食不知味。他想起奶奶最后一次去学校看他,还偷偷塞给他二十块钱,让他买参考书。那钱他还留着,舍不得花。
"爸,我明天去给工头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预支点工资。"赵大山打破沉默“盖完房子手里就没多少了.办丧事花了不少,小虎马上要高考了,得准备学费。"
赵殿斌放下碗:"我这还有点积蓄,你先拿去用。"
"不用,爸。"赵大山连忙摇头,"您的钱留着养老。我能解决。"
秀兰在桌下轻轻踢了丈夫一脚。她知道家里己经捉襟见肘,办丧事几乎花光了积蓄,还借了亲戚一些钱。但她更明白丈夫的倔脾气,绝不肯动老人的养老钱。
夜里,秀兰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银线。她侧身看着熟睡的丈夫,发现他眉头紧锁,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皱纹。
"还没睡?"赵大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在想小虎的事。"秀兰轻声说,"他班主任说,以他的成绩,考上省城的重点大学没问题。可是那学费..."
赵大山转过身,在黑暗中握住妻子的手:"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去找工头说说,看能不能换个挣得多的活计。"
秀兰没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丈夫的手。她知道,丈夫在当保管员己经十年了,工资一首不高,但胜在稳定。要换岗位挣钱多的活.你说容不容易.他那身体能受得了吗?
第二天一早,赵大山天没亮就起床了。秀兰听到院子里压水井的声音,知道丈夫在洗漱。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准备给他做点吃的.
"怎么起这么早?"秀兰走到厨房,发现小虎己经在灶前生火了。
"妈,我想早点回学校。"小虎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下周有模拟考,我想多复习会儿。"
秀兰鼻子一酸。这孩子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困难,从来不乱花钱。每次学校要交什么费用,都是拖到最后才开口。
"你专心学习就行,别操心钱的事。"秀兰从柜子里摸出两个鸡蛋,打进碗里,"你爸说了,一定能供你上大学。"
小虎没说话,只是盯着灶膛里的火苗发呆。火光照亮了他年轻的脸庞,映出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吃过早饭,赵大山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去镇上给工头打电话了。秀兰收拾完碗筷,发现公公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面前的茶杯己经凉了。
"爸,我给您换杯热的。"秀兰拿起茶杯。
赵殿斌摇摇头:"不用了。秀兰啊,我想去你妈坟上看看。"
秀兰心里一紧。自从下葬后,老人还没去过坟地,家里人怕他伤心过度,一首拦着。
"等大山回来吧!让他陪您去吧。"秀兰轻声劝道,"路不好走,您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赵殿斌叹了口气,没再坚持。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秀兰:"这是你妈留下的,给你。"
秀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对银镯子,己经有些发黑了。她认得这是婆婆的嫁妆,平时都舍不得戴。
"这..."秀兰眼眶又红了。
"你妈说过,等小暖长大了给她。"赵殿斌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你先收着吧。"
秀兰小心地包好镯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她想起刚嫁过来时,婆婆手把手教她做家务、干农活的情景。那时候日子苦,但一家人在一起,总觉得有盼头。
傍晚时分,赵大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秀兰正在喂猪,看到他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袋东西。
"这是带的啥呀”秀兰擦了擦手迎上去。
赵大山摇摇头:"跟老李借的面,先对付着吃。"他压低声音,"今天去问预支工资的事,工头说今年效益不好,最多能给五百。"
秀兰心里一沉。五百块,还不够小虎一个学期的学费。
"要不...我去找点零工做?"秀兰试探着问。
赵大山皱眉:"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走了谁照顾?再说,你能做什么工?"
秀兰不说话了。她知道丈夫说的有道理,自己除了种地、养猪,确实没什么技能。可是看着家里的境况,她又急又愁。
夜里,秀兰被一阵压抑的哭声惊醒。她循声走到院子里,发现小暖一个人蹲在枣树下抽泣。
"怎么了暖?"秀兰心疼地抱住女儿。
小暖扑进母亲怀里,哭得更凶了:"我想奶奶...今天老师让我们写《我的家人》,我...我写不下去了..."
秀兰紧紧搂着女儿,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十岁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奶奶在天上看着你呢。"秀兰轻抚女儿的头发,"她最疼你了,要是看到你哭成这样,该多心疼啊。"
小暖抬起泪眼:"真的吗?奶奶真的能看见我吗?"
"当然能。"秀兰强忍泪水,挤出一个笑容,"所以你要好好读书,快快乐乐的,这样奶奶才会开心。"
哄睡小暖后,秀兰发现赵大山的被窝是空的。她走到院子里,看见丈夫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少抽点。"秀兰在他身边坐下,"对身体不好。"
赵大山掐灭烟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秀兰,我在想...要不让小虎别上大学了,去读个中专什么的,早点工作?"
秀兰心头一震:"你说什么胡话!小虎成绩那么好,班主任都说他能考上好大学,怎么能..."
"我知道!"赵大山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我知道他聪明,可是...咱们供不起啊!"
月光下,秀兰看到丈夫眼里闪着泪光。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此刻显得那么无助。
"再想想办法。"秀兰握住丈夫粗糙的手,"总会有办法的..."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枣树,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秀兰抬头望着满天繁星,突然想起婆婆常说的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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