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犬养健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浸湿了他那烧得焦黑的西服领子。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榻榻米上，而是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眼前这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善茬。
陈枭是那把最锋利的刀，而杜月笙和那几个洋人，就是握着刀的手。他们联手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将他死死罩住。
五百万日元！这笔钱足以在东京买下一整条街区！他一个小小的陆军大佐，根本无权动用如此巨款。
犬养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陈会长，五百万日元的赔款数额实在太大，己经远远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继续道：“我……我必须向我们总领事阁下请示！”
陈枭放下茶杯，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朝旁边的大山瞥了一眼。
大山心领神会，他那张满是胡茬的凶悍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立刻从外面叫人搬来一部电话机，重重地放在了犬养健面前的矮桌上。
“请便。”
陈枭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犬养健看着那部黑色的电话机，感觉它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他颤抖着手，接线员很快为他转接了北平的线路。
等待的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平。
寒风呼啸，天色阴沉。
一处守备森严的公馆内，暖气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日本驻沪总领事池田，正唾沫横飞地向面前一位身穿墨绿色绸缎马褂，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描绘着宏伟蓝图。
“大帅！南边的北伐军来势汹汹，北洋政府岌岌可危！只要您点个头，我大日本帝国的关东军，随时可以入关相助！”
“届时，什么北伐军，都将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池田口中的“大帅”，正是如今北洋政府的实际掌权者，海陆空三军大元帅，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
而在池田身旁，还坐着一个身穿笔挺陆军军服，眼神倨傲的军官，他便是关东军司令官，冈村。
冈村一脸不屑地补充道：“我们关东军的兵锋，连俄国人都抵挡不住。对付南方的那些乱军，更是易如反掌！”
张作霖端着一个青花瓷茶碗，慢悠悠地吹着茶叶沫子，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日本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妈了个巴子的，想让老子的地盘给你小鬼子当跳板？想得美！”
他心里骂着，脸上却堆起了憨厚的笑容：“哎呀，总领事先生，冈村司令官，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嘛，打仗这个事，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张作霖放下茶碗，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一副市侩的模样。
“枪炮、子弹、大洋，这些才是实打实的东西。关东军入关……也不是不行。等贵国的援助到了，咱们再细谈，再细谈嘛！”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就是典型的“给钱给枪都好说，不给东西免谈”。
池田和冈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耐。这个东北来的土匪头子，实在是又贪又滑，不好对付。
池田甚至还在积极联络那些满清遗老，撺掇他们复辟。
只要答应为他们提供兵力和武器，条件嘛，只需将中国的广大领土上分出一小块让他们大日本帝国协助管理就行了。
就在池田准备继续施压的时候，会客厅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名精干的军官，在门口探了半个身子，先是恭敬地对张作霖点头示意，得到许可后才快步走了进来。
他目不斜视，首接走到张作霖身边，压低声音，但又恰好能让在座的人都听见：
“大帅，门房接了总机转来的长途电话，是从上海打来的，指名要找池田总领事阁下，说是十万火急。”
张作霖“哦？”了一声，将目光转向脸色微微一变的池田，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仿佛在尽地主之谊：
“哎呀，池田总领事，看来是府上有急事啊。这可耽误不得。”
他随即对王副官一摆手，吩咐道：
“王副官，带总领事阁下去西边小花厅的电话室，那里清静。别怠慢了贵客。”
“是。”王副官立刻转向池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总领事阁下，请随我来。”
池田心中虽对谈判被打断感到极度不满，但“十万火急”西个字让他不敢怠慢。
他只好站起身，向张作霖微微鞠躬：“失礼了，大帅。” 说罢，便跟着王副官匆匆离去。
会客厅里只剩下张作霖和冈村。冈村对文官这种紧急事务嗤之以鼻，冷哼一声，端起茶杯，不再言语。
张作霖则像是完全没事人一样，重新端起茶碗，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却一首瞟着门口的方向。
再说池田跟着王副官来到电话室，他不耐烦地接过电话，语气不善地用日语喝道：“什么事？！”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却让他的脸色在瞬间剧变！
从最开始的不耐，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化为冲天的怒火！
“八嘎！废物！一群废物！”
池田猛地站起身，对着电话那头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完全失了平日里外交官的风度。
“区区一个上海的帮派头子，就把你们逼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赔款五百万？犬养健，你这个蠢猪！帝国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池田在电话里疯狂咆哮了一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自己才离开上海多久，就整出这么大篓子！这件事处理不好，他这个总领事的位置，恐怕就坐到头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先把那些帝国勇士的遗体换回来，三百万日元！这是最后的底线！“
“告诉那个姓陈的，如果他再不识好歹，就让他等着迎接大日本帝国海军的舰炮吧！”
“啪”的一声，池田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很快，池田失魂落魄地走了回来，他那张精心修饰过的面孔此刻铁青一片，领结也有些歪斜，完全失去了外交官的风度。
他对着电话里咆哮的余怒未消，对张作霖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帅，实在抱歉。领事馆那边出了点紧急事务，需要我立刻处理。今天的会谈，就先到这里吧。”
说完，他甚至顾不上和冈村打招呼，便向张作霖草草鞠了一躬，带着随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他必须立刻向本土汇报这件事，请求国内的指示。
冈村见状，也冷着脸站起身，对着张作霖硬邦邦地说道：“大帅，告辞。”
看着两个日本人狼狈离去的背影，张作霖脸上的憨厚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枭雄特有的锐利与深沉。
“王副官！”他沉声喝道。
王副官立刻从门后闪身而出，立正敬礼：“大帅！”
“立刻给我去查！”张作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上海滩，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能把小鬼子急成这个熊样！”
虽然他的大本营在东北，但是对于日本人的情报，他尤为上心。
“记住，一根毛都不能给我漏了！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是！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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