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卷着咸湿的腥味灌进领口，裴砚喉间的变声器发出细微的电流杂音。
他盯着林婉发颤的指尖——方才那声"声音变了"像根钢针扎进他耳膜，但苏棠凌晨在酒店客房里逐字逐句教他的"偏执型人格应激反应"此刻在脑海里炸开：要比对方更先戳破她的怀疑，用最私密的痛处当钥匙。
"婉婉，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走了。"他压低声音，尾音带着当年海皇因旧伤留下的沙哑，"可你还活着。"
林婉怀里的病号服突然攥得死紧，周小棠被勒得轻咳一声。
她仰起的脸在风里发白，睫毛上挂着的泪滴折射出碎光："你知道......我记得......你说过不会离开我。"
裴砚的呼吸顿了半拍。
苏棠昨夜翻遍林婉的心理诊疗记录时说过，那个流产的孩子是她与海皇最隐秘的联结——病历里"妊娠22周"的字样被红笔圈了三次，旁边批注着"创伤核心事件"。
他往前又挪半步，变声器的电流声恰好混进海浪声里："我在海底躺了三天三夜，听见你的哭声渗进珊瑚缝里。"
"阿海......"林婉的枪彻底垂落，金属枪管磕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她怀里的周小棠趁机挣出半只手，朝着苏棠的方向微微抓了抓。
桥下的苏棠攥着心理量表的手沁出冷汗。
她能看见林婉脖颈的动脉跳得像擂鼓——这是焦虑值突破临界点的征兆。
但机会稍纵即逝，她摸出藏在大衣内袋的蓝珊瑚项链仿制品，链坠在指节间晃出幽蓝的光："你绑架小棠，是为了证明你比我还爱他？"
林婉猛地抬头，瞳孔里映出那抹蓝。
苏棠注意到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可你连他的脸都不敢看。"她举高仿制品，"真正的海皇，会在你每夜噩梦时握住你的手说'我在'，而不是让你抱着冰冷的项链发疯。"
"闭嘴！"林婉的尖叫刺穿海风。
她踉跄着扑过来，却被冲上来的医护拦腰抱住。
周小棠趁机滚进苏棠怀里，带着消毒水味的病号服蹭过她下巴。
苏棠单手护住孩子的后脑勺，余光瞥见裴砚摘下面具的动作——他喉间的变声器还在嗡鸣，却终于露出那张被林婉视作"冒牌货"的脸。
"林女士。"裴砚的声音褪去变声器的伪装，清冽得像冬夜的雪，"海皇不想看到你杀人——他想看到你活着。"
林婉的挣扎突然顿住。
她望着那张陌生却带着几分熟悉的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苏棠记得心理量表上"偏执型人格"的最后防线：当虚构的"完美爱人"被打破，他们会先否定，再崩溃。
此刻林婉的嘴唇在发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的水泥缝："不可能......阿海不会这么说......他是爱我的......"
"他爱你。"裴砚蹲下来与她平视，声音放得极轻，"所以他在爆炸前给你发的最后一条语音，说的是'去看心理医生，婉婉，我要你好好活着'。"
林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苏棠怀里的周小棠轻轻拽她的衣角，小声说："阿姨，疼。"她这才惊觉自己抱得太紧，连忙松了松手臂，指尖却还在发抖——刚才那番话是她凌晨从海皇的旧手机里恢复的语音内容，此刻从裴砚嘴里说出来，像把钝刀剖开林婉的伪装。
"不可能......"林婉重复着，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他说过要和我一起死......"
"那是你想听的。"苏棠蹲下来，把仿制品放在她手边，"但他真正想给你的，是活着的机会。"
林婉的手终于触到那串蓝珊瑚。
她盯着仿制品上粗糙的纹路，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哭腔："原来......原来我爱的，是自己幻想的阿海......"
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啸。
老李带着警员冲上来时，林婉己经瘫坐在地，任由手铐扣住手腕。
苏棠低头看向怀里的周小棠，孩子的小脸还泛着病后的苍白，却扬起嘴角："姐姐，我妈妈说......坏人不是天生的。"
苏棠的心脏突然软得发疼。
她轻轻拍着周小棠的背，掌心能感觉到孩子脆弱的肩胛骨——像只受了伤的小雀儿。
海风掀起她的大衣下摆，她看见裴砚站在桥边，正低头调试那台变声器，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
"苏总。"小陈从暗礁会的船上跑过来，手里举着个密封袋，"在林婉的船舱找到这个——海皇的临终日记。"
苏棠接过袋子，隔着塑料摸到纸页的褶皱。
裴砚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温热的体温透过大衣传过来："需要我帮忙分析？"
"不用。"苏棠望着远处被押上警车的林婉，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渐渐睡熟的周小棠，"有些伤口，得自己慢慢愈合。"
风又大了些，吹得桥边的彩旗哗哗作响。
苏棠抱着周小棠往救护车方向走，裴砚默默跟在她身后，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她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和当年海皇微瘸的节奏重叠又错开——像极了命运在悄悄改写的注脚。
救护车顶灯的红光在海面上划出碎金般的轨迹，苏棠怀里的周小棠突然攥紧她的衣襟，气若游丝的声音裹着海风钻进耳窝："干妈......"
她的指尖猛地一颤。
这个称呼像颗温热的小炮弹，炸得她胸腔里的软组织都在发烫。
周小棠做完心脏手术才第七天，睫毛上还凝着刚才挣扎时的汗，却偏要仰起脸看她，眼睛亮得像两颗浸在糖水里的葡萄："妈妈说，要是她......要是她不在了，最放心把我交给苏姐姐。"
苏棠喉间突然发紧。
她想起三天前在重症监护室外，周正握着病危通知书对她说的"小棠最黏你"，想起这孩子每次化疗时都要攥着她送的毛绒兔子。
此刻周小棠的掌心还留着针孔的红印，却固执地把她的食指往自己手心里塞："你来了......就不疼了。"
"不怕，干妈在这儿。"苏棠低头亲亲孩子的额头，语气比谈判桌上哄着老狐狸们签对赌协议时还要软，"等你病好了，干妈带你去迪士尼看烟花，坐最大的旋转木马。"
桥边突然传来压抑的呜咽。
林婉被两名女警架着往警车走，发梢还沾着刚才挣扎时蹭的草屑。
她望着苏棠怀里的周小棠，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椎，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为什么......你们都有人爱......我却没有？"
她的哭腔里带着破碎的颤音，像极了心理诊疗记录里描述的"创伤性重复"。
苏棠望着她脸上纵横的泪痕，想起病历里那张全家福——二十岁的林婉穿着白裙子，海皇的手搭在她肩上，背景是三亚的碧海蓝天。
此刻那双手早己化作海底的白骨，而林婉攥着的蓝珊瑚仿制品，正在警灯红光里泛着冷调的幽蓝。
"林女士。"苏棠抱着周小棠站起身，海风掀起她的大衣下摆，"海皇在日记里写过，他最后悔的是没教会你如何爱自己。"
林婉的呜咽突然哽在喉咙里。
她望着苏棠怀里那团小小的温暖，突然像个被抽走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任由女警架着上了警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贴在车窗上的脸被玻璃压得变形，嘴唇开合着重复着什么——苏棠不用读唇也知道，那是"阿海"。
"棠棠。"
后颈突然落上温热的掌心。
裴砚的体温透过呢子大衣渗进来，带着他惯用的雪松香水味，混着海风里的咸湿，意外地让人安心。
他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得像在说什么秘密："你刚才说'干妈'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苏棠的耳尖发烫。
她转身撞进他怀里，能清晰听见他心跳的节奏——一下，两下，和周小棠在她怀里的心跳叠成了同一拍。
裴砚的手臂收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你真的......太厉害了。"
"我只是说了实话。"苏棠把脸埋在他颈窝，呼吸间全是他皮肤的温度，"她只是太孤单了。"
"以后，你再也不会孤单。"裴砚的手指插进她发间，轻轻扳起她的脸，拇指抹掉她眼角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我在，小棠在，裴家那堆等着看我出糗的老东西......"他突然笑了，"不，现在应该说，我们的家在。"
远处传来老李的咳嗽声。
苏棠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小陈己经抱着周小棠上了救护车，医护人员正给孩子挂点滴。
老李站在警车旁，手里捏着个银色U盘，在警灯红光里泛着冷光："苏小姐，林婉手机里有段加密视频，我们技术科解了半天才打开。"
裴砚的手臂自然地护在苏棠腰后。
苏棠接过U盘插进老李的平板，视频加载的"滴"声里，画面突然跳出个模糊的背影。
女人戴着宽檐帽，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只要苏棠还活着，我们就能赢。"
苏棠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盯着视频里那只举起的手——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她七岁那年在苏家老宅摔碎的青瓷碗留下的伤痕，位置分毫不差。
"查IP地址。"裴砚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查这个女人的所有信息。"
老李点头："己经在查了，不过对方用了国外代理服务器......"
"苏姐姐！"救护车窗口突然探出周小棠的小脑袋，脸蛋因为发烧泛着不正常的红，"干妈要来看我哦！"
苏棠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时却瞥见裴砚盯着平板的眼神——那是他在董事会上发现商业间谍时才会有的锐利。
她刚要开口，老李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林婉在警车上自残，需要立即送医。"
警车呼啸着驶离，红蓝警灯在海面上拖出长痕。
苏棠望着那道逐渐消失的光，又低头看向平板里暂停的视频截图——女人脚边隐约能看见半张照片，露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那是......"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屏幕，"我的童年照。"
裴砚握住她冰凉的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不管是谁，我都会帮你查清楚。"
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掠过桥面，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
苏棠望着周小棠在车窗上贴的小手掌印，又看向裴砚眼里翻涌的暗潮——她知道，这场由林婉掀起的风波，不过是个开始。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露出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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