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上了“小工头”，石小六的日子并没有比当“力夫”时轻松多少。他手下管着几十号民夫，负责一段堤坝的修筑。不仅要操心工程的进度和质量，还要应付各种突发状况和上面官员的刁难。
他很快便发现，这黄河大堤的修筑，简首就是一个烂摊子。
负责工程的各级官员，从上到下，雁过拔毛，层层克扣。原本拨下来的工程款项和物资，到了真正施工的时候，早己所剩无几。许多本该用上好石料和木材的地方，都被换成了劣质的沙土和朽木。
监工的兵丁和吏员，更是只认钱不认人。只要给足了孝敬，便是你用泥巴糊堤坝，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稍有怠慢，便会鸡蛋里挑骨头，百般刁难。
石小六虽然痛恨这种腐败现象，却也无力改变。他只能在自己负责的标段内，尽量做到尽善尽美。他严格要求手下的民夫，按照规程施工，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对于那些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行为，他也尽量抵制，甚至不惜为此得罪了一些上司和同僚。
“史六啊史六，你这是何苦呢？”一个与他相熟的老工头私下里劝他，“这黄河大堤，自古以来就是个捞钱的买卖。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这么较真，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石小六苦笑道：“王大哥，我也不想较真。只是，这大堤关系到下游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若是咱们也跟着昧良心，一旦决了口，那可是滔天的大罪啊！”
那老工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知道，石小六说的是实话，但在这种世道下，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呢？
石小六的“较真”，很快便给他带来了麻烦。
负责他们这个标段的都水监丞姓赵，是个典型的贪官。他见石小六不肯与他同流合污，还时常指出工程中的一些问题，心中便老大不快。他开始处处刁难石小六，不是挑剔工程质量，便是克扣石小六手下民夫的口粮和工钱。
有一次，赵监丞巡查工地，看到石小六负责的一段堤坝，因为使用了较为坚固的石料，颜色与其他标段的土黄色堤坝略有不同，便大发雷霆，指责石小六“擅自更改设计，不遵号令”，要将他撤职查办。
幸亏王师傅及时出面，凭借着多年在官府底层打交道的经验，上下打点，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勉强平息了赵监丞的怒火。
经此一事，石小六也意识到，在这黄河工地上，单凭一腔热血和过硬的技术，是行不通的。他必须学会一些“潜规则”，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手下的兄弟们。
他开始有选择地“孝敬”一些关键的官员和吏员，虽然心中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他也学会了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适当地妥协和变通。
孙猴子在这方面，倒是帮了他不少忙。孙猴子脑子活络，八面玲珑，很快便与工地上的三教九流都混熟了。他时常能打探到一些内部消息，也能在关键时刻，为石小六疏通关系，化解危机。
周秀才则凭借着他识文断字的本事，帮助石小六整理工程记录，核算工料消耗，倒也做得有条不紊。他甚至还根据一些古籍的记载，画出了一些改良堤坝结构和泄洪设施的图纸，虽然大多不被采纳，但也让石小六对黄河治理有了一些更深入的思考。
王师傅则默默地在背后支持着他们，用他的人生经验，为他们指点迷津，排忧解难。他就像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为这些在乱世中挣扎的年轻人，提供着一片小小的荫凉。
尽管如此，石小六对这黄河大堤的质量，依旧充满了担忧。他亲眼看到，许多关键的部位，都存在着严重的偷工减料现象。有些堤段，甚至是用芦苇和烂泥填充的，外面再糊上一层薄薄的黄土，便算是完工了。
“这样的堤坝，若是遇到大水，如何能抵挡得住？”石小六不止一次地在心中感叹。
他试图向上级反映这些问题，但大多石沉大海，杳无音信。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和荷包，哪里会真正把下游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
一日，石小六在巡查自己负责的堤段时，发现临近的一个标段，竟然在堤坝的迎水面，用沙土代替了本该使用的石块。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一旦洪水冲刷，沙土极易被掏空，导致整个堤段垮塌。
石小六心中大急，立刻找到了负责那个标段的工头李麻子。
李麻子是个油滑的老江湖，与赵监丞关系密切，平日里没少干些偷工减料的勾当。
“李工头，”石小六开门见山地说道，“你那段堤坝，迎水面用沙土填充，这可使不得！万一发了大水，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麻子闻言，却是一脸的不在乎：“我说史六啊，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少来操心我的闲事。这堤坝怎么修，上面自有章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不是闲事！”石小六急道，“这关系到大堤的安危，也关系到下游无数百姓的性命！你这样做，是在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开玩笑？”李麻子冷笑一声，“我看你才是杞人忧天。这黄河多少年没发过大水了？再说了，便是真发了大水，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也轮不到咱们这些小虾米操心。”
石小六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与他理论，却被李麻子不耐烦地推开了。
无奈之下，石小六只得将此事上报给了赵监丞。
赵监丞听了，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史六啊，我知道你认真负责。但这修堤之事，牵涉甚广，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李麻子也是个老工头了，他自有分寸。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标段吧。”
石小六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他知道，这些官员们，早己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根本不可能听取他的意见。
他只能在自己负责的堤段内，更加小心谨慎，尽可能地弥补一些其他标段留下的隐患。他甚至偷偷地带领手下的弟兄们，在夜间将一些从别处“弄”来的石料，加固到那些他认为最危险的堤段上。
这种行为，无疑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一旦被人发现，便是“盗窃官物”的大罪。但石小六己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座“豆腐渣”大堤，成为吞噬无数生命的怪兽。
然而，他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黄河大堤，绵延数百里，隐患之处，何止千万？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老天爷开眼，不要降下太大的洪水。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而那座看似坚固的黄河大堤，也像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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