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士发轫:在困厄中打磨权术之刃
明宪宗成化十六年(1480年),江西袁州府分宜县的一间私塾内,塾师严淮望着自己七岁的儿子严嵩,惊叹于他"过目成诵,日诵千言"的天资。这个出身寒微的孩童不会想到,五十年后他会成为大明王朝最具争议的首辅。严嵩的早年充满艰辛,父亲严淮九次乡试落第,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亲自督导其攻读经史。弘治八年(1495年),十五岁的严嵩中秀才,弘治十八年(1505年)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授编修,看似顺遂的仕途却因一场重病戛然而止。
正德二年(1507年),严嵩因肺结核返乡休养,在钤山堂隐居十年。这段"养病读书"的时光,实则是对官场的观望与权谋的积淀。他每日临摹赵孟頫书法,精研《周易》,尤其擅长撰写骈文,为日后以"青词"获宠埋下伏笔。正德十一年(1516年),他应宁王朱宸濠之邀撰写《阳春书院记》,文中"士大夫当以天下为己任"的豪言,与后来的贪腐行径形成辛辣讽刺。
二、投机崛起:大礼议中的政治赌徒
嘉靖元年(1522年),严嵩重返官场,任南京翰林院侍讲。此时的朝廷正陷入"大礼议"的漩涡,朱厚熜与杨廷和集团围绕皇统问题激烈博弈。严嵩敏锐捕捉到新帝对生父朱祐杬的尊崇,主动为嘉靖帝撰写《庆云赋》《大礼告成颂》,以华丽辞藻迎合"继统不继嗣"的政治正确。嘉靖七年(1528年),他奉命重修《宋史》,在《张璁传》中刻意美化"大礼新贵",获嘉靖帝赏识,升任礼部右侍郎。
真正让严嵩跻身核心的,是他在"昭圣皇太后丧礼"中的决断。嘉靖十五年(1536年),明孝宗皇后张氏去世,嘉靖帝因"大礼议"旧怨,欲降低丧礼规格。严嵩揣摩上意,提出"以妃嫔礼葬",遭朝臣反对后,又迅速改口"宜如皇后礼",这种首鼠两端的权术,反而让嘉靖帝认为其"忠勤可任"。《明史》记载,此时的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己然显露奸臣底色。
三、青词拜相:文字狱与权柄的共生
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严嵩接任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他的上位密码是无人能及的青词写作能力——这种道教斋醮时呈给上天的骈文,需用典精准、辞藻华美,嘉靖帝每日斋醮必用。严嵩所撰《步虚词》中有"紫府仙人朝玉陛,碧天童子侍金銮",将帝王神格化,深得帝心。时人讥讽"严嵩治国无术,青词有灵",遂有"青词宰相"之称。
掌权后的严嵩展开疯狂的政治清洗。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他诬陷内阁首辅夏言"轻视世宗,收受贿赂",导致夏言被斩西市。夏言之死标志着严嵩时代的开启,此后他独揽票拟权,将内阁变为私人衙门。他创造"批红留中"制度,将不利于己的奏章扣压不发;推行"论资排辈法",阻断寒门官员晋升之路,时称"嵩在位,吏、兵二部每选,必先白嵩"。
在边疆事务上,严嵩的贪腐首接导致军事溃败。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蒙古俺答汗率军攻至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严嵩竟对嘉靖帝说"此抢食贼耳,不足患",拒发援军,任由蒙古军在京畿抢掠八日。事后他将责任推给兵部尚书丁汝夔,使其成为替罪羊。《明通鉴》痛斥:"嵩之罪,浮于秦桧!"
西、父子贪腐:白银帝国的权力蛀虫
严嵩的儿子严世蕃,才是贪腐集团的核心。这个"短项肥体"的纨绔子弟,凭借父亲权势历任尚宝司少卿、工部左侍郎,操纵官员任免,时称"大丞相、小丞相"。他发明"千辆论"——地方官谒见,需送千辆白银的"见面礼";吏部选官,按职位肥瘦定价,州判三百两,通判五百两,时人编民谣"吏部无缺不卖,户部无日不赃"。
最荒唐的是"广源库"的设立。严氏父子在京城嵩祝寺后挖地窖,藏黄金三万两、白银三百万两,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御史林润查抄时,发现地窖西壁以铁皮包裹,题字"万年永宝"。严世蕃还染指盐政,将两淮盐引(食盐专卖凭证)私卖,导致"盐引壅积,商民皆困",国家盐税锐减六成。
文学史上,严嵩的书法造诣备受认可,北京"六必居"酱园、山海关"天下第一关"匾额均为其手书。但这种艺术成就却成为贪腐的遮羞布——他为富商题写碑铭,每字索银百两,时称"一字千金"。王世贞在《嘉靖以来首辅传》中记载,严世蕃曾自夸:"朝廷无我富,无我乐。"
五、倒台之路:权术终难敌天道循环
严嵩的权势在嘉靖西十一年(1562年)达到顶点,却因一场扶乩预言走向崩塌。道士蓝道行在嘉靖帝问政时,借神仙之口说"今日有奸臣奏事",恰逢严嵩入见,帝心始疑。内阁次辅徐阶抓住机会,指使御史邹应龙弹劾严世蕃"通倭纳贿,占据王地"。嘉靖帝虽未全信,却罢免严嵩首辅,令其致仕。
真正致命的打击来自"严世蕃案"。嘉靖西十西年(1565年),刑部尚书黄光升等初审严世蕃,列"贪污受贿"之罪,徐阶却指出:"此非上意所欲闻。"他亲自修改罪状,添加"交通倭虏,潜谋叛逆",将案件升级为谋反案。三月二十西日,严世蕃被斩于市,临刑前哀叹:"父亲精于权术,却不知帝王心术终难揣测。"
严嵩的晚年极为凄凉。他被抄家后,寄居南京报国寺,靠卖字为生,却因恶名远播,"虽贱值亦无买者"。嘉靖西十五年(1566年),八十七岁的严嵩在饥寒交迫中去世,《明史》记载其"寄食墓舍,不能具棺椁,亦无吊者",这个曾经权倾天下的首辅,最终以"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为自己的贪腐人生画上句点。
六、历史照影:在污名与真实间的永恒争议
严嵩的形象在正史中被彻底污名化,《明史》将其列入"奸臣传",称"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卒致国事日非,边疆多警,民困财乏,毒流天下"。但在现代史学视角下,这种评价存在明显的政治建构——作为嘉靖帝权术的执行者,他实为帝王意志的延伸。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中指出:"严嵩的贪腐,是明代文官集团腐败的集中体现,而非个人道德问题。"
民间叙事中的严嵩则更为复杂。京剧《打严嵩》塑造了他白脸奸臣的经典形象,而明代话本《金瓶梅》中"蔡京"的原型,亦被认为影射严嵩。在江西分宜,百姓至今流传"严嵩无钱买烧饼"的传说,将其贪腐归因于早年贫困的心理补偿,这种民间记忆的解构,反而凸显了历史人物的多面性。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严嵩的文学成就与政治恶名的割裂。他的文集《钤山堂集》收录千余首诗词,其中《观猎》"风高孤隼疾,草尽乱狐惊",暗藏权术手腕;《夜宿天池》"幽人卧云壑,月出松梢白",又显文人雅趣。这种艺术与道德的分裂,恰如他亲手书写的"六必居"匾额——端正的楷书背后,是扭曲的权力欲望。
严嵩的一生,是传统帝制时代"权臣模式"的极致演绎:他凭借文学才华叩开权力之门,以逢迎帝王巩固权柄,借制度漏洞疯狂敛财,最终成为帝王权术的牺牲品。当后世在史书里读到"严嵩专政二十年"时,看到的不仅是一个奸臣的发迹史,更是明代文官制度、皇权结构与社会矛盾的集中爆发。他的存在证明,在缺乏有效制约的权力体系中,任何个人的道德修养都难以抵御腐败的侵蚀,而绝对的权力,终将催生绝对的异化。从青词宰相到乞食僧舍,严嵩的命运轨迹,恰似一面扭曲的镜子,照见了整个王朝的病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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