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帷幔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进，榆木车辕碾过碎石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乌木镶边的车架外只漆了一层暗纹青漆，远远看去，与寻常富户的马车无异。
唯有车帘偶尔被风掀起时，才能瞥见内里包铜的边角闪着低调的暗芒——那是皇室工匠的手笔，既不会过分招摇，又能在关键时刻护住车厢不被轻易劈开。
云芷指尖无意识地着垫子上暗绣的缠枝纹，听见车辕轧过碎石的声音混着昭阳郡主腕间金铃的轻颤。
"这车是母亲特意改的。" 昭阳忽然开口道。
十二岁的少女正用银签子拨弄着鎏金熏球里的香片，杏黄裙裾堆在坐榻上，像朵将绽的花苞。
"母亲说，我既想体察民情，就得先学会藏住锋芒。"
云芷望向车窗外掠过的树木。夏末的日光透过青布车帘，在郡主玉雪般的脸颊上投下细密格纹。
她想起之前在公堂上那个怒斥贪官的皇室贵女。此刻，她倒真像个偷溜出来游春的寻常小姑娘。
"郡主聪慧。"云芷拢了拢有些泛白的衣袖，眼前忽然被推过来一个填漆食盒。
食盒揭开时，蜜渍梅子的酸甜气息扑面而来。
琉璃盏里琥珀色的茶汤还腾着热气，旁边摆着几块做成莲花状的酥饼，酥皮层层分明，一看就是御厨的手艺。
昭阳倾身过来，发间白玉响铃簪垂下的银穗扫过云芷手背：
"云姐姐，别总绷着，尝尝这个——"她指尖点着梅子，邀功似的开口道："御膳房往里头添了甘草，说是能解舟车劳顿。"
云芷刚要道谢，车轱辘突然碾过一处坑洼，车厢剧烈一晃。
食盒将倾的刹那，昭阳己经灵巧地按住晃动的茶盏，半点水星都没溅出来。
"下棋吗？"
小郡主变戏法似的从座位下抽出紫檀棋盘，黑白云子盛在缂丝袋里，倒出来时叮咚作响，像是山涧清泉敲击卵石的声音。
"母亲说观棋如观人，我想瞧瞧云姐姐的棋路。"
云芷望着己经利落摆开阵势的昭阳，忽然想起师父说过，这位郡主周岁抓周时就攥住了棋子不放。宫里的老嬷嬷都说，这孩子将来必是个棋局高手。
她拈起一枚白子时，发现棋子上竟有防滑的细密刻痕——皇室用的器物，连这种细节都考量周全。
初时，落子声疏落有致，渐渐密如急雨。
云芷的白子谨慎保守，每每在看似退让处暗藏杀机。昭阳的黑子则如烈火燎原，鎏金护甲每次落子都带着金石相击的脆响。
她攻势凌厉，却在纵横十九道上布下了气吞山河的格局——就像她微微上扬的唇角，既带着少女的张扬，又透着统帅的从容。
"有意思。"昭阳忽然按住自己将落未落的一子，丹凤眼亮得惊人，"云姐姐每救一子必舍三子，可最后总能将弃子化作伏兵。"
她指尖轻点着西南角一片白子，那里看似被黑子围困，实则暗藏连环劫，稍有不慎就会全盘逆转。
云芷正要应答，马车猛地一顿。棋盘翻倒的脆响中，她听见外头侍卫长变了调的呼喝："护驾！"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钉在云芷方才倚靠的厢壁上，箭尾白翎犹自震颤。
昭阳反应极快，矮身滚到座位下的暗格前，抽出的短剑寒光如秋水。谁能想到郡主车驾的坐榻里竟藏着兵器？
剑柄上缠着防滑的鲛绡，剑身却薄如蝉翼，一看就是专为女子打造的杀人利器。
"不是山匪。" 云芷贴着车壁缝隙往外看。二十余名黑衣刺客呈扇形围来，钢刀映着雪光，步伐整齐划一。
"他们用的是制式横刀。"她低声道。这种刀只有军中精锐才会配备，刀背厚重，能轻易劈开普通护卫的皮甲。
话音未落，马车顶棚突然传来重物砸落的闷响。
云芷拽着昭阳扑向车门时，一柄长刀己经劈开他们方才所在位置的厢顶。
木屑纷飞中，她看见金甲侍卫正与黑衣人缠斗，但每倒下一个敌人，就有更多黑影从道旁林间涌出——这根本不是遭遇战，而是早有预谋的伏击！
"往山崖退！"侍卫长满身是血地撞在车辕上，他的胸甲己经被劈开一道裂口，鲜血汩汩涌出。"郡主......他们专冲着您......"
昭阳的响铃簪不知何时断了，半幅衣袖被刀风划破，露出里面暗藏的软甲。
她突然抓住云芷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你会游水吗？"
云芷尚未明白其意，就见小郡主纵身跃向道旁断崖。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下去，呼啸的风声中最后听见的是刺客气急败坏的咒骂："放箭！绝不能让她活着——"
下坠的时间长得像是一辈子，又短得像是一眨眼。
云芷在空中本能地蜷缩身体，耳边是猎猎风声和昭阳急促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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