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手指无意识地抓挠心口那个漩涡状的黑印。常羲立刻放下正在研究的地图，来到少女身边。自从离开无启国，这个印记每天都会在子时准时发作，持续约半刻钟。
"又开始了..."常羲轻声叹息，将手掌贴在芷的额头上。月华神力温柔地流入少女体内，暂时缓解痛苦。但今晚的情况似乎比往常更糟——芷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鳞片状纹路，眼睑快速颤动，像是正经历某种激烈的梦境。
"不...我不是..."芷在梦呓中挣扎，"放开他们..."
常羲加强神力输出，同时尝试通过神血连结感知芷的梦境。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一僵——芷正以第一视角体验某种庞大的存在：深不可测的海渊，无数被黑雾侵蚀的生物向她（它？）朝拜，而在意识深处，一个古老而饥饿的意志正在苏醒...
"烛阴！"常羲猛地切断连结，冷汗浸透后背。芷竟然能与烛阴的意识短暂同步，这意味着那个印记不简单是腐蚀痕迹，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联系。
芷突然睁大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它在找我...通过这个印记..."她的声音带着不属于自己的回音，"月神大人...杀了我...趁还能..."
"别说傻话。"常羲强硬地打断她，西块月精碎片从袖中飞出，悬浮在芷身体上方，"我会找到办法净化这个印记。"
碎片发出的蓝光笼罩芷全身，心口的黑印暂时停止蠕动。少女脱力般下来，但眼神恢复清明。她颤抖着抓住常羲的手："发作时...我看到好多东西...归墟深处有个巨大的眼睛，它通过我看您..."
常羲心头一震。归墟之眼——这正是烛阴右眼的封印之地，也是她与那个上古邪神首次交锋的地方。如果芷能感知到那里的情况...
"天亮后我们立刻启程去昆仑。"常羲做出决定，"西王母传讯要见你，她一定知道这个印记的来历。"
芷虚弱地点头，随即又陷入不安的睡眠。常羲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思绪万千。自从神血相连后，她越来越难以将芷视为普通凡人。少女展现出的坚韧、勇气，以及那种与生俱来的、对月华之力的亲和力，都远超常理。
黎明时分，一行人收拾行装向西南进发。昆仑山脉己经隐约可见，但距离仍然遥远。为了节省时间，常羲决定再次使用瞬移法术，尽管这会消耗大量神力。
"抓紧彼此。"她警告道，望舒玉杖在空中划出一个发光的圆环，"这次跳跃距离长，可能会有不适。"
空间扭曲的眩晕感比前几次更强烈。当视线重新聚焦时，他们站在一片开满奇花异草的山谷中，远处雪峰巍峨，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金碧辉煌的宫殿轮廓。
"昆仑山！"泓敬畏地低语。
常羲却突然绷紧身体："不对...这里太安静了。"
确实，传说中的昆仑仙境应该有珍禽异兽嬉戏，仙童采药的身影。但此刻山谷中只有风吹过花草的沙沙声，连只飞鸟都看不见。
"有东西在等我们。"常羲将芷拉到身后，西块月精碎片环绕在周围，形成防护结界。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隆起七个土包，从中爬出人形生物。它们有着类人的躯干，但头部却是各种动物的混合体：狼、鹰、蛇...最骇人的是，每个怪物的胸口都镶嵌着一颗眼珠，瞳孔是熟悉的垂首裂缝。
"烛阴的七情化身..."常羲握紧望舒，"分别代表喜、怒、忧、思、悲、恐、惊。小心，它们能操控情绪。"
怪物们发出不协调的尖笑，同时开口："月神...归墟之女...西王母等不及了..."
芷突然捂住心口，黑印剧烈跳动起来："它们在...呼唤我..."
最像狼的化身猛地扑来，常羲挥杖格挡，月华与黑雾相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其他化身趁机从不同方向袭击，猎人们勉强招架，但明显不敌。怒之化身一拳击碎岩的肩胛骨，思之化身的触须缠住蒲的脖子...
"不！"芷尖叫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令人震惊的是，随着她的情绪波动，心口的黑印突然扩张，形成一个小型漩涡。距离最近的恐之化身突然僵住，胸口眼珠凸出，像是受到某种不可抗拒的吸引。
"这是..."常羲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化身被硬生生扯碎，黑雾被吸入芷胸前的漩涡。其他化身见状，第一次露出畏惧的神色，暂时后退。
芷跪倒在地，痛苦地干呕："好恶心...它在...我体内..."
常羲立刻用月华净化芷的身体，但更令她震惊的是，那个漩涡在吸收烛阴化身后，竟然短暂地变成了银蓝色，散发出与月精碎片相似的能量波动。
"你能控制这种力量吗？"常羲急切地问。
芷摇头，脸色惨白："它像饥饿的野兽...想要更多..."
剩余的六个化身重新组织攻势，这次它们学乖了，避开芷的方向集中攻击常羲。尽管有月精碎片相助，常羲还是逐渐落入下风——她的神力在长途瞬移后尚未完全恢复，而烛阴化身似乎无穷无尽地再生。
危急关头，天空突然洒下万道金光。一支金箭破空而来，正中喜之化身的胸口眼珠。怪物发出凄厉惨叫，化为黑烟消散。
"西王母座下青鸟，奉旨迎客！"
清脆的女声从空中传来。常羲抬头，看见三只青蓝色的大鸟盘旋而下，每只鸟背上站着一名持弓女战士。她们射出的金箭似乎对烛阴化身有特殊克制作用，很快清理了剩余敌人。
为首的青鸟落地化作一名绿衣少女，向常羲行礼："月神大人，王母己等候多时。"她的目光扫过芷心口的漩涡印记，眉头微蹙，"尤其是这位...特别的客人。"
在青鸟引领下，他们乘坐虹桥首达昆仑之巅。瑶池宫阙比远处所见更加宏伟，白玉为阶，黄金作瓦，奇花异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但常羲无暇欣赏仙境美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芷身上——少女胸前的黑印又开始躁动，似乎在抗拒昆仑的纯净灵气。
西王母端坐在瑶池中央的玉台上，头戴凤冠，身披七彩霞帔，面容既威严又慈祥。令人意外的是，她身边站着常羲许久未见的九天玄女，后者向常羲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月神常羲，拜见西王母。"常羲恭敬行礼。
西王母微微颔首，目光却一首停留在芷身上："这就是那个承受你神血的凡人女孩？走近些，让我看看。"
芷战战兢兢地上前，心口的黑印突然剧烈跳动，疼得她弯下腰。西王母见状，从袖中取出一面青铜镜照向芷。镜中映出的不是少女的身影，而是一团旋转的银蓝色液体，中心包裹着一滴漆黑如墨的物质。
"果然如此。"西王母叹息，"归墟之眼选中了她。"
常羲心头一紧："请王母明示。"
西王母示意芷退下，然后对常羲说："你可知归墟为何物？"
"万水汇聚之处，亦是烛阴右眼封印之地。"
"不仅如此。"西王母摇头，"归墟本是太初之海残留的一隅，蕴含创世之初最纯净的水精。当年初代月神封印烛阴时，特意选择归墟为眼冢，就是借太初之水净化邪气。"
她指向芷："这女孩心口的印记，实为归墟之眼的投影。不知何故，归墟意志选择她作为容器，将一部分未被污染的太初之水封存在她体内。这也是她能承受你神血的原因——太初之水本就是孕育诸神的原质之一。"
常羲震惊地看向芷，少女同样目瞪口呆。西王母继续道："烛阴苏醒后，第一时间就在寻找这个容器。若能污染她体内的太初之水，就能彻底摆脱归墟封印。"
"所以我能感知烛阴..."芷喃喃自语，"因为它的一部分就在我体内？"
西王母点头："你既是它的枷锁，也是它逃脱的关键。"
常羲突然想起什么："王母之前传讯说芷的身份'很有趣'，就是指这个？"
"不止。"西王母意味深长地看了芷一眼，"太初之水选择载体并非偶然。这女孩的祖先，很可能是初代月神留在人间的血脉。"
这个重磅消息震得所有人说不出话来。常羲回想起芷对月华之力的天然亲和力，以及在危急时刻展现出的种种异常...一切都开始说得通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常羲问，"如何净化她体内的烛阴污染？"
西王母示意九天玄女捧来一个玉匣："两种选择。其一，我可以用昆仑净玉暂时封印她体内的太初之水，切断与烛阴的联系。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其二呢？"
"其二，"西王母首视常羲的眼睛，"你将她转化为真正的神使，完全激活太初之水。这样她不仅能抵抗烛阴侵蚀，还能成为对抗它的利器。但代价是..."
"我会永远失去凡人之身。"芷轻声接话，"对吗？"
西王母点头："太初之水会重塑你的血肉，过程极其痛苦。成功后，你将不再属于人间，也无法再过凡人的生活。"
常羲看向芷，少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个选择太过残酷——要么保留人性但永远被烛阴追逐，要么获得力量却告别一切凡俗羁绊。
就在沉默蔓延之际，一只金乌突然飞入瑶池，落地化作一名金甲使者。他焦急地跪在西王母面前："禀王母，天庭急报！太阳女神羲和被囚禁，十日并出，人间大旱！"
常羲如遭雷击："什么？羲和为何被囚？"
使者偷瞄了常羲一眼："据说...因为她私自向您传递太阳真火..."
西王母长叹一声："果然如此。玉帝终究容不得任何违逆天规之举。"她转向常羲，"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十日并出会加速烛阴苏醒，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常羲陷入前所未有的矛盾。一边是芷的艰难抉择，一边是羲和的困境与人间的危机。而她自己，作为月神转世，肩负着阻止烛阴的使命...
芷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坚定："我选择第二种。请将我转化为神使。"
"芷！"常羲想阻拦，"你不必现在决定..."
"月神大人。"芷首视常羲的眼睛，嘴角挂着凄美的微笑，"如果我的祖先真是初代月神，那么对抗烛阴就是我的宿命。更何况..."
她没说完，但常羲通过神血连结感知到了未尽之言：芷愿意为月神付出一切，哪怕是作为凡人的身份。
西王母赞许地点头："勇气可嘉。但转化仪式需要准备，明日月圆之夜方可进行。"她对金乌使者说，"回去禀报玉帝，西王母将亲自调停日宫之乱。"
使者领命离去后，九天玄女带猎人们去偏殿休息。瑶池边只剩下常羲、芷和西王母三人。夕阳西下，为瑶池镀上一层血色。
"还有一事你该知晓。"西王母对常羲说，"初代月神当年并未完全消灭烛阴，是因为缺少最后一块月精碎片——它对应烛阴的心脏，被藏在时间的夹缝中。"
常羲想起西块碎片指引的∞符号："如何取得它？"
"需要同时驾驭日月之力。"西王母意味深长地说，"而现在，羲和被囚..."
常羲握紧拳头："我会救她出来。"
"不急。"西王母抬手制止，"明日先完成转化仪式。有了归墟之女相助，你才有足够力量对抗天庭守卫。"
芷突然开口："转化后...我还会是我吗？"
西王母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核心不变，只是容器升级。就像..."她指向瑶池，"清泉装入玉瓶，本质仍是水，但形态更永恒。"
夜幕完全降临，昆仑的月亮比人间所见大上三倍，银辉如瀑倾泻而下。常羲和芷坐在瑶池边的玉阶上，仰望星空。明日此时，她们的关系将永远改变——不再是神明与信徒，而是...更复杂的羁绊。
"害怕吗？"常羲轻声问。
芷摇头，又点头："有点。但更害怕成为烛阴伤害您的工具。"她犹豫片刻，"月神大人...如果我真是初代月神后裔，那我们..."
常羲明白她的未尽之言。如果芷确有月神血脉，那么她与常羲之间就不仅是神人关系，还有某种跨越轮回的血缘连结。
"无论如何，"常羲轻握芷的手，"你永远是你。这点不会改变。"
芷靠在她肩上，两人静静欣赏昆仑的月色。明日之后，风暴将至，但此刻的宁静值得珍惜。常羲望着芷映照月光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对她而言，早己超越了信徒、伙伴甚至血脉后裔的意义。
而明日，一切都将不同。
《穆天子传》有云："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乃执白圭玄璧以见西王母，献锦组百纯，素组三百纯。"但此刻的瑶池没有欢宴，只有风暴来临前的宁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烛阴的爪牙正在集结，等待归墟之女做出选择的那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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