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步入一九八九年庚午,农历新年刚刚过去,本该是万物复苏、充满希望的时节。然而,红星农机厂大门口,往日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的景象,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厂里依然热火朝天。股权激励带来的主人翁意识让工人们干劲十足,HS-3项目攻关的关键阶段更是让技术人员铆足了劲。但一阵阵从外面世界刮进来的风,却像刀子一样,割裂着这份难得的平静。
“哎哟,今天早上去菜场,鸡蛋又涨了三毛!”
“我娘去供销社,盐都限购了,一人只能买两斤!”
“这不是要了命吗?工资才涨了那么点儿,物价往天上飙哪!”
茶水间、食堂、乃至车间休息的间隙,焦虑的议论像野草一样疯长。那个时代的人们,对物价稳定有着最朴素的渴望和依赖。计划经济下,“按时拿工资、按票买东西、日子能算着过”是深入骨髓的安全感。而现在,这种安全感被突如其来的物价飞涨彻底撕碎了。
最直观的冲击,来自于厂里的采购。采购科的老刘带着人,焦头烂额地奔波在外。
“秦厂长,没法弄啊!”老刘嗓子都快喊哑了,扑腾着手里的几张批条,“供应商那边,以前签的合同都不认了!说是原材料涨、运费涨、人工涨,不加钱不发货!”
“加钱也就算了,他们很多直接说没货!”刘栓柱从外面开车回来,鞋上沾满了泥点,脸色却苍白,“我去省城那边打听原材料,那些仓库老板就跟捡了宝一样,坐在那儿看咱们着急。问价钱,他嘴里随便溜达个数字,爱要不要。钢材比上个月涨了三倍!塑料粒子更是没谱,小化工厂干脆停产了,大厂也捂着不卖!”
红星厂的卡车司机们,也把外面的恐慌情绪带了回来。
“厂长,您是不知道啊!咱们车刚停下,就有老乡围上来问卖不卖东西!”一个司机师傅连喝都没喝,喘着粗气说,“看见咱们往厂里运钢材,直接就说咱们是傻子,花高价买铁疙瘩,不如换成大米白面!”
“可不!我路过县里的银行,那队排的啊,比过年买肉都长!”另一个司机插话道,“都是去取钱的,宁愿拿回家放着,也不存银行了!”
这种外部世界的混乱,像瘟疫一样,试图侵蚀红星厂欣欣向荣的气氛。工人们看到外面的抢购潮,手里的钱仿佛要变成废纸,不免心慌。虽然秦奋承诺了股权和分红,但在眼前的物价飞涨面前,未来的承诺显得有些遥远,不如攥在手里的现金和商品来得实在。私下里,不少人开始小声议论,揣测厂长这个决定是不是真错了。
王奎山副厂长坐在秦奋对面,表情比老刘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用力搓了搓脸,叹了口气:“秦厂长,外面的情况太吓人了。咱们这四十万,就这么花出去,眼都不眨一下……这可不是小数目啊。银行那边的贷款,也开始问咱们钱花哪儿去了,催得挺紧的。”
他是老红星人,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在他朴素的经济观里,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尤其在这样动荡的时候,现金才是最保值的。秦奋却在逆势“屯货”,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老王,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踏实。”秦奋看着办公室里进来汇报情况的几位心腹,目光扫过他们脸上的疲惫和担忧,语气却异常坚定,“老刘,你们遇到的困难,我都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
他前世经历过不止一次经济周期波动,深知恐慌情绪的可怕和非理性。在恐慌蔓延的时候,价值判断是扭曲的,所有人都会做出相同、往往是错误的选择——比如在资产高点时all in,在市场低谷时割肉离场。现在外部世界的表现,正是教科书式的恐慌性抛售硬资产、囤积生活必需品、挤兑银行。而秦奋,正在做的正是反其道而行之。
“正因为意料之中,我们才要快。”秦奋接着说,“老王,银行那边,他们是想回笼资金。我们告诉他们,资金全部用于购买生产资料,是为了保障后续的生产能力,提高抗风险能力。咱们红星厂是要长期发展的,不是赚一笔就走。”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王奎山身上:“王厂长,你带老王(财务科长)去县里跑一趟。跟银行的主管领导好好谈谈。就说咱们厂订单充足,HS-3前景光明,现在趁机屯一批便宜货,是为了一两年后更大的发展做准备。这是战略性投资,不是乱花钱。”
“便宜货?”刘栓柱忍不住插嘴,“厂长,这还便宜啊?都快抢疯了!”
秦奋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一丝凝重:“现在觉得贵,是因为跟前一阵子比。等这阵风头过去,你们就会知道,现在的价格,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相比,可能就算便宜的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其他厂子手里没货,到时候复工复产遥遥无期,甚至直接倒闭。咱们手里有足够的材料,就能开足马力,抓住时机!”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户边,看向窗外。冬末的阳光有些微弱,映照在厂区正在忙碌的工人们身上。
“老刘,你继续带队,咬牙去收!我给你授权,只要能弄到货,价格可以稍微放宽,但不能被当冤大头宰。优先锁定咱们HS系列需要的特种塑料粒子、玻璃纤维、还有那些高性能的钢材和关键电子元件。这些东西,外面抢的人不多,但对咱们来说是命根子!”
“栓柱,你把厂里能调动的卡车都调动起来,跟老刘一起跑运输。路上的情况要小心,尽量走熟人介绍的渠道拿货,避免风险。”
“王厂长、老王,你们这边负责资金的调度和银行的沟通。记住,我们不是在做投机倒把,我们是在为工厂的未来储备战略物资!”
秦奋的语速不快,但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股力量,来自于他对历史大势的清晰预判,来自于系统赋予他的信心。
“秦厂长,我……我还是有点担心啊。”王奎山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真实顾虑,“万一……万一这物价就这么涨下去了呢?或者咱们材料囤了,HS-3项目却不顺利,卖不出去呢?那咱们可就……”
他的话代表了所有人心中的不安。这是最大的不确定性,也是最致命的风险。四十万元的巨额资金,在这种不确定的时刻被投入到非必需品的囤积上,稍微一步走错,就可能让刚刚有点起色的红星厂万劫不复。
秦奋看着王奎山诚恳而担忧的眼神,知道此时任何空洞的说辞都没有意义。他需要用实际行动和更宏大的愿景来支撑起这份信任。
“王厂长,没有万一。”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强大的感染力,“物价的规律就像潮水,有涨必有落。现在是急涨,将来必然有回调。至于HS-3,我向你,向大家保证——这个项目我们一定会成功!而且,它正是我们应对未来市场竞争,拉开差距的杀手锏!”
他没有透露系统的信息和推演结果,那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但他将HS-3项目与这次囤货行为紧密联系起来,赋予了囤货一个明确的、与工厂核心业务相关的战略意义,而不仅仅是简单的“屯东西等升值”。
“设想一下,当这波物价风潮过去,市场平静下来之后,其他厂子会是什么情况?”秦奋抛出了一个设问,自己随即解答,“他们没有原材料,或者即使买,也得花比咱们现在高得多的钱,而且可能还没货。他们的生产线只能停着,或者开工不足。而咱们呢?咱们的库房里堆满了充足的、成本相对较低的原材料!咱们的生产线可以满负荷运转,咱们的产品可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市场上!”
他指了指技术科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李大柱、张巧玲、王小虎正带着人在没日没夜地攻关HS-3项目的最后环节。
“到时候,当HS-3带着它无与伦比的性能优势、低廉的生产成本,出现在市场上时,谁还能跟咱们竞争?咱们不仅仅是在囤积材料,咱们是在囤积未来的生产能力,是在囤积市场的份额,是在囤积红星厂的未来!”
秦奋的话语仿佛有魔力,驱散了办公室里萦绕的不安。王奎山、老刘、老王、刘栓柱,他们看着秦奋眼中的光芒,回想起过去一年多来,秦奋带领红星厂创造的那些看似不可能的奇迹。从一个濒临倒闭的小作坊,到生产出震惊上海滩的水泵,再到打破日岛技术垄断的HS材料,再到让所有人都看到希望的HS-3项目……眼前这个年轻的厂长,似乎总能在迷雾中找到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好!秦厂长!”王奎山用力点了点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的豪情,“听您的!娘的,这回就跟着您,干他娘的!不就是跑银行吗?我去!我就跟他们说,红星厂要飞黄腾达了,他们现在不支持,将来别后悔!”
“对!厂长!我们豁出去了!”采购科的老刘也一改之前的萎靡不振,握紧了拳头,“只要您一声令下,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把货给您弄回来!”
“资金这边,我一定想办法周转,优先保障采购!”财务科的老王也斩钉截铁地表态。
刘栓柱更是热血沸腾:“兄弟!我这就去安排人手,连轴转!保证把材料一车车地给您拉回来!”
红星农机厂这艘刚刚驶离浅滩的小船,在秦奋的掌舵下,没有选择随波逐流,也没有选择躲避风暴,而是调转船头,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波涛最汹涌的海域。在这场席卷全国的物价风暴中,无数企业选择了收缩、观望、等待,但红星农机厂却以一种惊人的勇气和决心,展开了一场逆流而上的“史诗级采购”。
一辆辆满载着希望与风险的卡车,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疾驰。当人们在商店门口为了一斤油、一袋米挤得头破血流时,红星厂的工人们却在码头、仓库、甚至是偏僻的工厂门口,用现金和承诺,换回一捆捆钢材、一袋袋塑料、一箱箱零件。
有些地方,采购员甚至需要带着保卫科的人,或者当地的关系户,才能把谈好的物资安全运走。物价飞涨激化了矛盾,也催生了混乱和各种铤而走险的行为。但红星人咬紧牙关,凭借着一份对秦奋的信任和对工厂未来的渴望,冒着巨大的风险,将战利品运回自己的港湾。
厂区内,专门腾空的几个大仓库,以及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货棚,开始被源源不断的物资填满。高强度的钢板折射着冰冷的光芒,五颜六色的塑料粒子堆成了小山,精密零件的包装箱码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工业原料特有的混合气味,那是金钱的气味,也是未来的希望的气味。
整整四十万元,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转化成了堆积如山的原材料。这笔钱,占据了红星厂当时能够调集到的绝大部分流动资金,甚至包括了很大一部分刚刚批下来用于HS-3项目设备采购的银行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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