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褪去，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红星农机厂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厂区略显陈旧的厂房上时，整个工厂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与隐隐的振奋。
马志军被扭送公安机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昨晚的职工大会结束后，便迅速传遍了厂内外。一夜之间，工人们议论纷纷，有震惊，有愤怒，更有对秦奋雷霆手段的敬畏。那些平日里有些小心思、小动作的人，更是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厂长办公室的灯亮了一夜。
秦奋、王奎山和李顺才三人，围坐在办公桌旁，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三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厂长，这一手‘杀鸡儆猴’，真是大快人心！也给全厂敲响了警钟！”王奎山狠狠地灌了一口浓茶，语气中带着一丝余怒未消的痛快，“我估摸着，苗主任那边听说了这事，对咱们的印象恐怕也会有所改观。”
李顺才也点头道：“是啊，之前苗主任提到那些‘风言风语’，说厂里管理混乱，这下正好让他看看，我们整顿的决心和力度！马志军这颗毒瘤一拔，厂里的风气必然能扭转过来。”
秦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昨夜他几乎没合眼。处理马志军固然是当务之急，但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和深层问题，才是他真正需要深思的。
“老王，老李，马志军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不是结束。”秦奋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异常沉稳，“这件事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一个马志军倒下了，我们必须反思，为什么会出现马志军？我们的管理上，究竟存在多大的漏洞？”
王奎山和李顺才闻言，脸上的轻松之色收敛了些，陷入了沉思。
秦奋继续说道：“首先是财务制度。几千块的亏空，竟然能持续半年才被发现，这说明我们的账目核查、审批流程都存在严重问题。马志军一个人就能上下其手，这太可怕了。”
“厂长说的是。”老刘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整理好的材料，正是马志军的详细罪证和他对厂里财务制度的一些初步思考。他昨晚也几乎没睡，配合公安机关提供证据材料，回来后又连夜梳理。
“老刘，辛苦了。”秦奋示意他坐下，“你对财务这块最熟悉，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老刘喝了口水，定了定神道：“厂长，以前厂里的财务，基本就是老会计一支笔。采购、报销、付款，很多环节缺乏有效的监督和制衡。我觉得，以后大额支出必须有至少两人签字，财务和采购要分离，定期进行内部审计，账目要公开透明一部分，接受工人民主监督。”
“嗯，这是个好思路。”秦奋点点头，“财务安全是工厂的生命线，这个漏洞必须堵死。老李，你回头牵头，联合老刘和厂办，尽快拿出一套完善的财务管理和监督制度出来，要细化到每一个环节，责任到人。”
“是，厂长！”李顺才郑重应下。
“其次，是保密制度。”秦奋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HS-3的核心数据，关系到我们红星厂的生死存亡。马志军能以‘协助整理数据’为由接触到成本构成和材料配比，这说明我们的保密意识太差了，核心技术人员和非核心人员的权限划分不明确，资料管理混乱不堪。”
王奎山脸上有些发烧：“这事我有责任，以前确实没太当回事，总觉得一个会计，看看数据也正常。”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秦奋摆摆手，“HS-3项目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底牌，也是洛河拖拉机厂这种对手最想得到的东西。从现在开始，所有涉及HS-3的技术资料、实验数据、成本核算，都必须列为最高机密。成立专门的保密小组，由我亲自负责。所有涉密人员要重新审查，签订保密协议。涉密资料的查阅、复制，必须有严格的审批流程和记录。技术科、采购科、财务科，凡是可能接触到敏感信息的部门，都要进行一次彻底的保密教育和检查。”
“我马上去办！”李顺才立刻表态，他主管生产技术，深知保密的重要性。
“还有一点，也是最让我忧心的，”秦奋的语气沉重了几分，“那就是我们对身边人的警惕性太低了。马志军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平时看着老实巴交，谁能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这次是贪财，如果洛河厂或者其他对手用更大的利益，甚至用家人胁迫，我们厂里会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马志军？”
办公室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这确实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问题。红星厂底子薄，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厂长，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奎山忧心忡忡地问道。
秦奋沉吟片刻，说道：“制度建设是根本，但人心建设同样重要。一方面，要加强思想教育，提高工人们的归属感和集体荣誉感，让他们明白工厂的利益和个人利益是休戚相关的。另一方面，也要建立有效的激励机制和监督机制。对于那些为厂里做出贡献的人，要不吝奖赏；对于那些损害工厂利益的行为，要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次马志军事件，虽然是坏事，但处理好了，也能变成好事。它让我们提前发现了内部的隐患，也给了我们一个整顿工厂、凝聚人心的契机。老王，你负责宣传这块，要让全体职工都明白，我们红星厂有决心清除一切蛀虫，也有能力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奔向好日子！”
“我明白，厂长！保证完成任务！”王奎山挺直了腰杆。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办公室，驱散了些许阴霾。
秦奋看着窗外忙碌起来的厂区，心中百感交集。这一次的“内鬼事件”，如同在他高速前进的战车轮下埋了一颗钉子，虽然及时拔除了，但也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企业的成长之路，远非一帆风顺。
系统可以给他带来超越时代的技术，可以给他提供精准的分析和方案，但却无法替他管理人心，无法替他弥补管理上的每一个漏洞。这些，都需要他自己去学习，去摸索，去实践。
“还有一件事，”秦奋收回目光，“洛河拖拉机厂的钱卫东，既然已经出手，就不会轻易罢休。他们现在知道了我们HS-3项目的大致情况，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我们，甚至窃取我们的技术成果。我们必须加快HS-3的研发和生产准备，同时也要做好应对他们各种卑劣手段的准备。”
李顺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厂长放心，技术科那边，我会亲自盯死！HS-3的每一个环节，我都会严格把关，绝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嗯。”秦奋点点头，又转向老刘，“老刘，那七千多块钱，公安那边有说法吗？马志军能不能退赔？”
老刘叹了口气：“公安同志说，马志军贪污的钱，大部分都已经被他吃喝嫖赌挥霍掉了，剩下的估计不多。追赃是个漫长的过程，厂里能拿回多少，不好说。”
秦奋眉头微蹙。这笔钱对目前的红星厂来说，不是小数目。HS-3项目处处要用钱，这笔亏空无疑是雪上加霜。
“看来，联社的贷款，我们更要争取到了。”秦奋眼神坚定，“我们必须尽快把HS-3的样品和更完善的资料送到苗主任那里，把马志军事件的处理结果也通报给他。让他看到我们的决心和改变。”
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王奎山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一喜，捂住话筒对秦奋低声道：“厂长，是联社！苗主任让您过去一趟！”
秦奋心中一动，立刻站起身：“好，我马上去！”
放下电话，王奎山兴奋道：“厂长，看来昨晚的事，苗主任已经知道了！而且，听口气，似乎不是坏事！”
秦奋微微颔首，心中也升起一股期待。马志军事件，确实是一把双刃剑。处理得当，就能化危机为转机。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拿起公文包，对王奎山和李顺才说道：“老王，老李，厂里就交给你们了。稳住阵脚，把我们刚才商议的各项制度尽快落实下去。尤其是财务和保密，这两块是重中之重。”
“厂长放心！”两人齐声应道。
走出办公室，秦奋深吸一口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感觉精神为之一振。昨夜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信念和更加清晰的思路。
马志军这颗钉子，虽然扎得他生疼，但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管理一家企业，尤其是处在困境中、又怀揣着尖端技术的企业，是何等不易。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比拼，更是管理、人心、意志力的全方位较量。
他要走的，是一条真正的工业霸主之路。而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稳住阵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让红星厂在浴火之后，真正实现重生！他要让那些觊觎者知道，红星厂这块骨头，不仅硬，而且会变得越来越硬！
不多时，秦奋再次来到了凤栖县农村信用合作联社。这一次，他的心情比上次来时，多了一份坦然，也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苗振华的办公室门依旧紧闭，秦奋轻轻叩响了房门。
“请进。”还是那个略显沙哑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秦奋推门而入。苗振华正伏案批阅文件，见是他，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秦厂长，坐。”
这一次，苗振华没有客套，直接开门见山：“红星厂的事情，我听说了。”
秦奋心中了然，平静地说道：“是的，苗主任。家丑外扬，让您见笑了。但也正因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才让我们下定决心，刮骨疗毒，彻底整顿。”
苗振华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锐利地审视着秦奋：“秦厂长，你处理得很果断。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我之前听到的一些关于红星厂管理问题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秦奋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苗主任，我承认，红星厂在过去一段时间，管理上确实存在诸多漏洞和问题。这也是我们陷入困境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请您相信，从现在开始，红星厂会有一个全新的面貌。马志军事件，就是我们整顿的开始，也是我们决心的证明。”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地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到我们贷款申请的评估。但我还是希望联社能给我们一个机会，给HS-3项目一个机会。这个项目，是我们红星厂起死回生的唯一希望，也是能为凤栖县带来实实在在利益的好项目。我们不会因为一个马志军，就放弃这个希望。”
苗振华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办公室里沉默了片刻。
终于，苗振华开口了，语气比上次多了一丝温度：“秦厂长，你这份坦诚和担当，我很欣赏。说实话，昨天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很震惊，也很痛心。红星厂是咱们县的老企业，走到今天不容易。”
他话锋一转：“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你能这么快、这么坚决地处理掉厂里的蛀虫，也说明了你的魄力和决心。这反而让我对你们红星厂，对你秦奋，多了一点信心。”
秦奋心中微微一松。
苗振华继续道：“你们的贷款申请报告和HS-3合金样品，我已经组织了我们联社的信贷科和县工业局的技术人员进行了初步评估。技术含量确实很高，前景也如你所说，非常。德国人的意向书，也增加了项目的可信度。”
“但是，”苗振华的语气又严肃起来，“贷款毕竟是大事，几万块钱，对我们联社来说也不是小数目，风险控制是第一位的。马志军贪污的七千多块，对你们本就困难的厂子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这笔资金缺口，你们打算怎么弥补？”
秦奋坦然道：“这笔亏空，我们会想办法通过其他途径弥补。一方面，我们会全力配合公安机关追赃。另一方面，我们也在积极寻求其他的资金渠道，比如，我们正在准备申报省里的‘星火计划’，争取科研经费支持。同时，我们也会进一步压缩非生产性开支，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但HS-3项目的启动和初期生产，确实急需联社这笔贷款的支持。”
苗振华点了点头，沉吟道：“你们的努力我看得到。这样吧，针对马志军事件暴露出来的问题，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提交一份详细的整改报告和新的财务管理制度、保密制度方案给我。我要看到你们实实在在的改变。”
“这是应该的，苗主任！我们已经连夜开始制定了，最迟后天就能给您送过来！”秦奋立刻保证道。
“好。”苗振华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至于贷款的事情，原则上，我是倾向于支持一个有前景、能带动地方经济的好项目。在看到你们的整改方案，并且我们完成进一步的风险评估后，可以考虑先期批复一部分启动资金，用于HS-3的小批量试生产和市场验证。后续资金，视项目进展和你们的经营状况再定。”
这番话，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秦奋和在门外焦急等候消息的王奎山都激动不已。
“谢谢苗主任！太感谢您了！”王奎山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秦奋也由衷地说道：“苗主任，感谢您的信任和支持！我们红星厂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把HS-3项目做好，把工厂带出困境！”
苗振华摆了摆手：“先别急着谢。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们的整改只是表面文章，或者HS-3项目后续进展不顺利，我们也会及时止损。联社的钱，也是老百姓的血汗钱，我们必须对每一分钱负责。”
“我们明白！”秦奋郑重道，“请苗主任和联社放心，我们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从联社出来，秦奋和王奎山感觉脚下都轻快了许多。虽然只是初步的意向，但对已经山穷水尽的红星厂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厂长，太好了！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王奎山兴奋地搓着手。
秦奋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他心中更加明白，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的第一步。苗主任的“橄榄枝”是附带条件的，红星厂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更加稳健、更加扎实。
“老王，高兴归高兴，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秦奋叮嘱道，“回去之后，各项整改措施必须立刻落实到位，要高标准、严要求。HS-3项目也要抓紧，样品性能的进一步测试和优化，生产工艺的完善，都不能松懈。”
“明白！”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充满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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