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那台“远风一型”水泵静静地伫立着，蓝灰色的烤漆反射着务实而自信的光芒。七宝公社的社员们已经散去了不少，各自回去传递这件足以在公社范围内引起震动的大事。而红旗大队以及周边几个生产队的干部们，则依旧围着秦奋，热情丝毫不减。
王大山队长那张黝黑的脸膛，此刻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他大声宣布：“小秦同志，那一百块钱的赌注，我们红旗大队输得心服口服，这就给你兑现！”他说着，便让会计当场点了钱，郑重地交到秦奋手中。
秦奋也没有推辞，坦然收下：“王队长，这钱我收下了，但它不是我个人的，是属于我们红星公社农机修造所的研发经费。感谢红旗大队对我们‘远风’的第一次考验和认可。”
“说得好！小秦同志，你这觉悟就是高！”王大山竖起大拇指，随即话锋一转，语气更是热切，“那‘以旧换新’的事，咱们可就这么定了！我们大队那台‘老爷泵’，还有其他几台小的，你给瞅瞅，能抵多少钱？我们第一批就要十台‘远风一型’！”
抗旱如救火，王大山深知这批高性能水泵对于红旗大队的意义。原本还担心价格问题，现在秦奋给出的“以旧换新”加上推广价比老牌子低三成的优惠，简直是雪中送炭。
“没问题，王队长。”秦奋点点头，对带来的两位司机师傅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从卡车上取下工具和评估表格，开始对红旗大队以及其他几个有意向的生产队带来的旧水泵进行现场评估。
“这台‘东方红’的，柴油机磨损严重，泵体也有裂纹，但还能拆出些零件，估价五十块。”
“那台‘黄河’牌的，虽然老旧，但主体结构还行，勉强能用，估价八十块。”
评估过程公开透明，每一台旧泵的状况、可再利用价值都说得清清楚楚，让社员们心中有数，也消除了他们担心被“坑”的疑虑。
很快，红旗大队的第一笔订单就敲定了：十台“远风一型”，通过“以旧换新”折算了旧泵价值后，再打了个推广折扣，总价比他们预期的还要低上一截。王大山当场拍板，先付了一半的定金，剩下的等泵到位了再结清。
“小秦同志，我们红星二队也要五台！”
“我们向阳大队预定三台，旧泵明天就拉过来给你评估！”
“还有我们光明大队，先来两台试试！”
一时间，订单纷至沓来。虽然这些订单数量不算特别巨大，但对于刚刚踏入上海市场的“远风一型”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开门红。更重要的是，这些来自基层生产队的直接订单，代表了市场最真实的认可。
秦奋带来的那台作为演示的“远风一型”，当场就被红旗大队留下，直接投入到了抗旱第一线。当那强劲的水流再次喷涌而出，浇灌着干渴的土地时，红旗大队的社员们爆发出由衷的欢呼。这不仅仅是一台水泵在工作，更是丰收的希望在流淌。
眼看七宝公社这边的场面火爆，秦奋安排好后续的交接和联络事宜后，婉拒了王大山等人热情的宴请，带着剩余的人和车，踏上了返回红星公社的路途。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正如秦奋所预料的，“远风一型”在七宝公社一战成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沪郊各区县的农机系统和基层生产队之间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红旗大队搞了台新水泵，叫什么‘远风’的，比‘申城’牌的老泵厉害多了！”
“何止厉害！听说出水量大，扬程高，还省油！价格也便宜！”
“真的假的？‘申城’牌可是老字号，那么容易就被比下去？”
“千真万确！隔壁红星二队的王会计亲眼看到的，申城水泵厂的刘副厂长当场脸都绿了，灰溜溜走了！”
“还有‘以旧换新’的政策，旧泵能抵钱，这可划算多了！”
一时间，关于“远风一型”的各种议论和传说，成了田间地头、公社大院里最热门的话题。尤其是那些正被老旧水泵效率低下、故障频发所困扰的生产队，更是对这个“远风一型”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申城水泵厂。
刘副厂长回到厂里，一路上憋着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将办公室里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销售科的科长和几个业务员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刘副厂长指着他们的鼻子骂道，“平时吹牛一个比一个响，关键时刻让一个外地来的毛头小子给砸了场子！我们‘申城’几十年的牌子，就这么让人给踩了？”
“刘厂长，那‘远风一型’……确实性能很强，我们……我们也没想到……”销售科长小声辩解。
“没想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市场调研呢？竞争对手分析呢？”刘副厂长怒不可遏，“现在怎么办？人家指名道姓地要‘远风’，我们的泵谁还要？”
他知道，这次七宝公社的事情，绝不仅仅是丢了一片市场那么简单，更严重的是对“申城”牌声誉的打击。如果不能迅速挽回，后果不堪设想。
“立刻！给我把所有业务员都派出去！降价！给我降价促销！我就不信，凭我们‘申城’的底子，还斗不过一个乡镇小厂！”刘副厂长嘶吼着下令。
然而，他这种病急乱投医式的降价，效果却微乎其微。因为真正打动农民的，不仅仅是“远风”的价格，更是其卓越的性能和实实在在的效益提升。单纯的降价，如果产品性能跟不上，依旧无法挽回用户的信任。
而此刻，另一家沪上老牌水泵厂——华生水泵厂，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华生水泵厂的销售科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销售科经理钱解放，正是当初在市农机公司门口对秦奋和“远风”牌电风扇（当时秦奋拿的是风扇去试探市场）不屑一顾的那位“钱经理”。他此刻正捏着一份从下面区县供销社汇总上来的销售数据，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这个月的订单量，比上个月同期下降了百分之四十！好几个原本板上钉钉的采购计划，都临时取消或者推迟了！”钱解放将报表“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一个年轻的业务员期期艾艾地说道：“钱经理……最近……最近下面都在传一个叫‘远风一型’的水泵，说是性能特别好，价格还便宜，很多生产队都在打听这个牌子……”
“远风？”钱解放听到这个名字，眉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拿着台简陋电风扇上门，被他鄙夷地打发走的年轻人。难道……是他？
“这个‘远风’，是哪里来的？”钱解放强作镇定地问道。
“听说是……是红星公社农机修造所搞出来的。前几天在七宝公社红旗大队，跟‘申城’牌的水泵当场比试，把‘申城’给比下去了。申城水泵厂的刘副厂长当时也在场，据说气得够呛。”
“红星公社……农机修造所……”钱解放喃喃自语，脑海中那个年轻而自信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错不了，一定是他！那个被自己视为“不自量力”、“乡巴佬”的秦奋！
他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连电风扇都做得粗糙的小子，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捣鼓出了能跟“申城”牌正面抗衡，甚至碾压的水泵！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钱解放气得浑身发抖。他感到一种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的屈辱。当初自己是如何轻视对方的，现在对方就如何用事实来打他的脸！
“经理，现在下面很多单位都在观望，有些甚至直接派人去红星公社考察‘远风’了。我们几个老客户也打电话来问，说如果我们的价格和性能比不过‘远风’，他们可能就要考虑换牌子了。”业务员忧心忡忡地汇报道。
华生水泵厂和申城水泵厂一样，都是多年的老厂，产品线老化，技术更新缓慢，成本也居高不下。他们习惯了凭借老字号的招牌和固有的销售渠道过安逸日子，哪里想到市场会突然杀出这么一条凶猛的“鲶鱼”！
“慌什么！”钱解放色厉内荏地吼道，“一个乡镇小厂，能有多大能耐？产品质量肯定不过关！售后服务肯定跟不上！他们那是瞎胡闹，低价倾销，长久不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秦奋在七宝公社搞的“军令状”和公开比试，以及那套“以旧换新”和“鲶鱼效应”的说辞，他也有所耳闻。这种光明正大的阳谋，最是难以应对。
“我们也降价！”钱解放咬了咬牙，“我就不信，我们‘华生’的牌子，还不如他一个‘远风’！”
然而，正如申城水泵厂遇到的困境一样，华生水泵厂的降价策略同样收效甚微。在绝对的性能差距和性价比面前，消费者用脚投票。更何况，“远风一型”的价格本就比他们低，再一降价，利润空间被极度压缩，有些型号甚至可能亏本。
沪上水泵市场的这池水，因为“远风一型”这条“鲶鱼”的闯入，彻底被搅动了。
原本稳如泰山的“申城”和“华生”两大老牌巨头，一时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的经销商开始抱怨库存积压，他们的销售员开始汇报订单流失，他们的技术员面对用户关于“远风”性能的质询时，也变得支支吾吾，底气不足。
一些嗅觉敏锐的区县农机公司和供销社，也开始悄悄调整采购策略。他们不再盲目迷信老牌子，而是派人四处打探“远风一型”的真实情况。当一份份关于“远风一型”性能优越、价格合理、用户反馈良好的报告摆在他们面前时，天平开始迅速倾斜。
红星公社。
秦奋和他的团队回到公社后，并没有立刻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短暂的休整和总结之后，他们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七宝公社传来的订单只是第一批，随着消息的扩散，可以预见，未来几天，主动上门或者通过电话咨询、订购的单位将会络绎不绝。
“老李头，咱们修造所现有的设备和人手，满负荷生产‘远风一型’，一个月大概能有多少产量？”秦奋找到农机修造所所长李顺才，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顺才知道秦奋在上海打了个大胜仗，也是与有荣焉，最近走路都带风。他估算了一下，说道：“小秦，要是加班加点，材料能跟上的话，一个月生产三十台，顶天了！这还是因为你的设计巧妙，很多部件加工起来比老式水泵省事。”
“一个月三十台？”秦奋眉头微蹙。这个数字，对于即将爆发的市场需求来说，显然是杯水车薪。
“生产线必须扩大！人手也得增加！”秦奋当机立断。
“扩大生产线好说，公社这边肯定支持。但熟练的技工不好找啊，而且新的设备采购也需要时间。”李顺才说出了实际困难。
“技工方面，我们可以先从现有的维修工里挑选??明好学的培养，同时也可以面向社会招募一些有基础的。设备方面，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之前在上海也留意过一些二手机床设备，性能还不错，价格也合适。”秦奋胸有成竹。
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如果不能迅速提升产能，满足市场需求，那么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很可能因为供货不及时而错失良机，甚至被反应过来的竞争对手抢占回去。
就在秦奋紧锣密鼓地筹备扩大生产，迎接即将到来的订单洪峰时，一个让他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电话，打到了红星公社王奎山书记的办公室。
电话是沪上市农机公司的一位副经理打来的，语气客气，指名要找红星公社农机修造所的秦奋同志，说是有要事相商。
王奎山书记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看向正在他办公室一起商议修造所扩建事宜的秦奋，笑道：“小秦，你这条‘鲶鱼’，不仅仅搅动了七宝公社，看样子，连市里的池子也开始起波澜了！华生水泵厂……怕是要坐不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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