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傅！”
刘栓柱和李大柱的回应声在秦家小院里激荡，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下午，日头稍稍偏西，院中的石桌旁，秦奋已经带着两个徒弟开始投入到泵体木模的制作中。
木模，是铸造的根本。一个精准、光滑、易于取模的木模，是得到合格铸件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秦奋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徒弟们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栓柱，这条曲线再圆润一些，要严格按照图纸上的弧度来。水泵内部流道的顺畅程度，直接影响出水效率，差一点都不行。”秦奋指着刘栓柱手中正在打磨的一块木料，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刘栓柱满头大汗，他以前也做过木工活，给家里打个小板凳，修个小物件，自认手艺还过得去。但此刻，对着师傅图纸上那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的线条，他才发现自己以往的“手艺”是多么粗糙。那图纸上的每一个尺寸，每一个角度，都标注得清清楚楚，他需要用秦奋自制的角尺和卡尺反复比对，确保分毫不差。
“大柱，你这块芯盒的配合面，边缘要做出一点斜度，这叫拔模斜度，不然到时候从砂型里取出来就费劲了，还容易损坏砂型。”秦奋又转向正在制作砂芯盒的李大柱。
李大柱憨厚地挠了挠头，他力气大，干粗活是一把好手，但这种精细活计，着实让他有些手忙脚乱。他握着凿子和刨子，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削掉多了。
“师傅，这……这比给县太爷做轿子还精细吧？”李大柱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引来刘栓柱的一阵低笑。
秦奋也笑了：“咱们这泵体，将来是要承受水压，内部叶轮还要高速旋转的。任何一个地方尺寸不对，配合不好，轻则漏水、效率低下，重则直接损坏。所以，从木模开始，就得一丝不苟。”
他不仅讲解要点，更亲手示范。他握着刻刀的手稳定而有力，木屑纷飞中，复杂的曲面在他手下渐渐成型，看得两个徒弟是目眩神迷。他们这才明白，师傅不仅仅是懂机器的原理，这动手制作的本事，也是顶尖的。
接下来的几天，秦家小院就没消停过。木料的敲打声、刨削声、砂纸的摩擦声，偶尔夹杂着秦奋的指点和徒弟们恍然大悟的“哦哦”声。两人轮流上阵，饿了就啃几口王秀兰送来的粗粮饼子，渴了就灌一肚子凉白开，几乎是废寝忘食。
王秀兰看着儿子和两个徒弟忙得跟陀螺似的，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木头疙瘩是干什么用的，但她知道，儿子在干正经事，在干大事。
终于，在耗费了无数心血和汗水之后，一套复杂的泵体木模和芯盒，以及叶轮的木模，都按照图纸的要求，严丝合缝地制作完成了。当最后一块木模被打磨得光滑如镜时，刘栓柱和李大柱几乎要虚脱了，但看着自己的作品，那种巨大的成就感让他们忘记了所有的疲惫。
“师傅，这木模……可真漂亮！”刘栓柱着泵体木模那流畅的蜗壳外形，眼睛里闪着光。
“是啊，比画上的还带劲！”李大柱也嘿嘿直乐。
秦奋仔细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接下来，就是考验我们新炉子的时候了——翻砂铸造！”
铸造，更是个技术活。配砂、造型、熔炼、浇注，每一个环节都马虎不得。秦奋带着两个徒弟，先用普通的砂子混合之前研制出的“土法耐火泥”残渣和新配置的粘土，按照系统给出的一些经验数据，调制铸造用的型砂。
“型砂的透气性、强度、退让性都要合适，不然铸出来的件容易出现气孔、砂眼、裂纹。”秦奋一边带着他们舂砂、过筛，一边讲解着。
造型更是关键。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木模放入砂箱，填入型砂，捣实，制作上下砂型，安放砂芯。这个过程繁琐而细致，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秦奋全程在旁指导，纠正着他们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当一切准备就绪，新的熔炼炉第一次为了铸造重要零件而点燃。焦炭在改良型风箱的强劲鼓风下，迅速燃烧起来，炉膛内的火焰很快从橘红变成了耀眼的白炽。
刘栓柱和李大柱一人负责拉风箱，感受着那持续而有力的气流，心中既紧张又期待。秦奋则戴着自制的护目镜，将精选的废旧铁料和一些配比材料投入坩埚。
等待铁水熔化的过程是漫长的，也是考验人耐心的。院子里弥漫着焦炭燃烧的气味和灼人的热浪。
“师傅，这温度……真的能行吗？”李大柱看着那白得晃眼的炉火，还是有些不确定。
“放心，这个温度，熔化铸铁绰绰有余，还能让铁水更纯净。”秦奋沉稳地说道，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坩埚内的情况。
终于，坩埚内的铁料开始慢慢变红、变软，最终化为一汪翻滚的、亮红色的铁水。
“火候到了！准备浇注！”秦奋一声令下。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刘栓柱和李大柱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秦奋用特制的长柄铁钳，稳稳地夹起滚烫的坩埚，小心翼翼地将冒着火星的铁水，缓缓注入预先开好的浇口。
“滋啦——”铁水与型砂接触，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奇异的焦糊味。
浇注完成，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情依旧悬着，等待着冷却和开箱。
这个夜晚，秦奋和两个徒弟几乎是守在砂型旁度过的。
第二天一早，当砂型基本冷却后，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
“开箱！”
随着秦奋的指挥，三人合力，小心地撬开砂箱。当包裹在型砂里的铸件逐渐显露出来时，刘栓柱和李大柱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黝黑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泵体铸件，静静地躺在那里。虽然表面还带着一些毛刺和粘砂，但整体轮廓清晰，蜗壳的曲线流畅，与木模几乎一模一样！
“成……成了！”刘栓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李大柱更是兴奋地一拍大腿：“我的乖乖！师傅，这黑家伙，跟图上画的一样！”
秦奋也是心中一喜，他拿起小锤，轻轻敲击了几下铸件，声音清脆，基本判断内部没有大的缺陷。他仔细检查了流道和关键的法兰接口，虽然还需要后续的清理和加工，但这个毛坯件的质量，已经远超他的预期。
“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毛坯。清理、打磨、钻孔、攻丝，还有很多活要干。”秦奋拍了拍徒弟们的肩膀，但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接下来就是叶轮的铸造，叶轮的结构比泵体更复杂，叶片薄而弯曲，对铸造的要求更高。有了泵体铸造的成功经验，第二次铸造叶轮时，他们更加得心应手。开箱后，一个同样合格的铸铁叶轮毛坯也顺利诞生。
随后的几天，秦家小院又响起了锉刀“唰唰”的打磨声和钢锯切割的声音。秦奋指导着徒弟们如何清理铸件表面的粘砂和毛刺，如何用锉刀修整关键的配合面。
对于泵体内部的流道，秦奋更是要求严格，必须打磨光滑，以减少水流阻力。叶轮的叶片，更是要一片片仔细修整，尽量保证形状和角度的一致，以及初步的动平衡——虽然他们没有动平衡机，但秦奋凭着经验，指导他们通过静态的配重调整，尽可能减少不平衡。
钻孔是个大难题。没有钻床，很多孔的位置和垂直度难以保证。“手动精密摇臂钻床”的图纸还在那里，材料也还没完全备齐。但秦奋自有办法，他利用杠杆原理和简单的木头支架，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钻孔辅助装置，配合手摇钻，虽然效率不高，但精度却比徒手操作强了太多。一些关键的螺丝孔，还需要攻丝，秦奋拿出他珍藏的几支丝锥，手把手地教他们。
“师傅，您这脑子是咋长的？啥玩意儿都能琢磨出来！”刘栓柱看着秦奋捣鼓出来的各种“土设备”，佩服得五体投地。
“办法总比困难多嘛。”秦奋笑道。
轴承和密封件，秦奋暂时用的是从废旧设备上拆下来的，经过仔细清理和修复，尚能堪用。泵轴则是用一根成色较好的钢棍，经过反复锻打、调直和初步打磨制成的。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所有的零部件都加工和准备妥当。秦奋深吸一口气，对同样满怀期待的两个徒弟说道：“开始组装！‘远风一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时候了！”
组装过程同样充满了挑战。零件的配合、轴承的安装、密封圈的压紧……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小心翼念。秦奋一边操作，一边给徒弟们讲解着装配的要点和技巧。
当最后一个螺母被拧紧，一台闪烁着金属光泽，造型虽然朴素却不失力量感的抽水机泵头，便呈现在三人面前。它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这……这就是咱们自己造出来的抽水机？”李大柱伸出粗壮的手指，想摸又不敢摸，生怕碰坏了。
刘栓柱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泵头，喃喃道：“真带劲！比县农机站卖的那些洋玩意儿还威风！”
“先别说漂亮话，试试才知道真本事。”秦奋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指挥着徒弟们，将这台“远风一型”泵头，与那台三洋柴油机的发动机部分连接起来。柴油机他们已经拆解研究过，发动机本身是完好的。
连接、固定、检查。一切准备就绪。
秦奋亲自摇动柴油机的启动手柄。
“突突突……突突突……”柴油机发出一阵低沉而有力的轰鸣，稳定地运转起来，通过皮带带动着“远风一型”泵头开始旋转。
三人紧张地盯着出水口。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
“噗——”
一股强劲有力的水流，猛地从出水管喷涌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哗哗地冲击在院墙边的空地上，激起一片水花！
“出水了！出水了！！”刘栓柱第一个跳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师傅！好大的水！劲儿真足！”
李大柱也瞪大了牛眼，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嗬嗬”傻笑。他凑到水流边，伸手去接，那股冲击力撞得他手掌发麻。
秦奋快步走到出水口，感受着那股强劲的水压和稳定的流量，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成了！这台完全由他们自己设计、自己制造的“远风一型”离心泵，成功了！其出水量和扬程，根据他的初步估算，已经达到了设计要求，甚至比那台进口的三洋牌同规格水泵的性能还要好上一些！
这不仅仅是一台抽水机，这是他们迈向“创造”的第一步，是他们“远风”品牌的第一个骄傲的雏形！
“我的乖乖隆地咚！师傅，这……这简直是神了！”李大柱终于缓过神来，看着那喷涌不息的水流，激动地一把抱住了秦奋的胳膊，差点把他举起来。
“师傅！您太厉害了！咱们……咱们真的造出抽水机了！”刘栓柱也激动得眼睛发红。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平常只知道修修补补的手，竟然能参与制造出这样的“大家伙”！
秦奋拍了拍李大柱的肩膀，心中也是豪情万丈。他看着这台凝聚了他们师徒心血的“远风一型”样机，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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