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的门被老医师撞开时，烛火在雕花木窗上投下摇晃的影。
苏青棠扶着萧承煜的手突然被攥得生疼，她抬头正撞进他泛着冷汗的脸——往日如淬了霜的眉峰此刻皱成一团，额角的青筋突突跳着，连唇色都褪成了青乌。
"将军！"她低唤着要扶他躺上拔步床，却被他带着踉跄两步，后腰抵在鎏金香炉上。
老医师己经掀开锦被，鬓角的白发沾着夜露，声音发颤："快！
让将军躺下！"
萧承煜的指甲几乎掐进苏青棠腕骨里，却仍咬着牙先护她："当心......烫。"
苏青棠眼眶一热，半跪在床上托住他后颈。
他的体温烫得反常，可指尖却冰得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
老医师的手刚搭上他手腕便抖了抖，另一只手迅速按上他心口，瞳孔猛地一缩："寒毒攻心了！"
"怎么会？"苏青棠的声音发紧，"他从前说在北疆用雪水逼过毒......"
"那是骗您！"老医师掀开萧承煜的中衣，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旧疤，"当年将军为救三千弟兄，在冰窟里跪了三日三夜。
毒入骨髓哪能除尽？
这两年仗着年轻硬扛，可近日连熬三夜审暗桩，又遇刺杀动了肝火......"他颤巍巍摸出银针，"得用附子汤吊命，再取雪山顶上的千年冰蚕做药引......"
萧承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床帐都晃。
苏青棠忙抽了帕子去捂他嘴，帕子展开时却染了星星点点的血。
她的手开始发抖，想起昨夜他替她挡刀时那声闷哼，想起他总说"不打紧"时眼里的倦意——原来他早就在撑着，撑到连老医师都瞒住了。
"青棠......"萧承煜突然抓住她沾血的帕子，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别慌。"
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苏青棠却听出里头的虚浮。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故意放软声音："我不慌。
将军不是说要教我驯那匹乌骓吗？
等你好了，我要骑在马上比你还高。"
萧承煜的拇指轻轻蹭过她脸颊，忽然笑了："傻丫头......"话音未落便阖上眼，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老医师己经在案几上铺开药方，笔锋急得发颤："小兰！
去前院药库取附子、干姜，要二十年以上的！
李虎！
立刻派暗卫快马去终南山，找白云观的道长出山！"他转头看向苏青棠，"苏姑娘，劳驾替将军擦身，寒毒发作时最怕汗湿了受风。"
苏青棠应了，打湿帕子的手却在铜盆里顿住。
温水漫过她指尖，倒映着帐中晃动的烛火，恍惚又看见十年前苏州巷弄里，邻家姐姐咳着血求她绣并蒂莲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攥着帕子给人擦汗，听着外头媒婆说"这丫头克母克姐"。
可此刻不同了，她擦去萧承煜额角的汗，他的手指还会无意识地勾住她的手腕，像只受了伤的狼崽。
"水凉了。"她轻声对守在门边的小兰说。
小兰立刻端来新的温水，眼睛红红地说："苏姑娘，我去厨房看着煎药，您别累着。"
苏青棠点头，见小兰跑出去时衣角带翻了药罐，药渣子撒了一地也顾不上捡。
她低头替萧承煜掖被角，忽然触到他腰间硬物——是前日她绣的平安囊，用月白缎子绣了锁子甲纹路，他竟一首戴着。
更漏敲过三更时，萧承煜忽然发出一声闷哼，额头的汗又冒了一层。
苏青棠刚要去喊老医师，他却在迷糊中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冷......"
"我在。"她蜷起身子挨着他躺下，把自己当成暖炉贴过去。
他的呼吸喷在她颈侧，带着灼热的温度，却仍在呢喃："青棠......别走......"
"不走。"她摸着他后颈被汗浸湿的碎发，"我哪也不去。"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大半，烛火忽明忽暗。
苏青棠守着萧承煜的呼吸声，听着更漏滴答，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李尚书的死士还在暗处，萧承煜的寒毒又来势汹汹，她甚至不敢合眼，生怕一闭眼就错过什么。
就在这时，窗棂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苏青棠瞬间绷紧神经，抓起枕边的绣针就要起身，却见窗纸上投着个熟悉的影子——是李虎，暗卫首领的影子从来不会这么佝偻。
她轻手轻脚挪开萧承煜的手，用被子给他盖好，这才去开门。
李虎立在檐下，玄色劲装沾着露水，脸色比夜色还沉："苏姑娘，卑职方才巡查到后巷，发现李府的马车往城南废宅去了三趟。"他压低声音，"暗桩回报说，车里装的不是货物......是棺材。"
苏青棠的指尖一颤："棺材？"
"是。"李虎从怀里摸出半截断簪，簪头雕着并蒂莲，"这是在废宅外拾的，您看。"
苏青棠接过簪子，瞳孔猛地收缩——这是她上月替萧承煜绣冬衣时，萧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春桃求她绣的，说要送妹妹当嫁妆。
春桃前日还说妹妹下月出阁，怎么会......
"春桃的妹妹根本没出阁。"李虎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卑职让人查了，那丫头半月前就被李府买去当粗使。"他喉结动了动，"苏姑娘，李尚书要的不是您的命，是将军的命。
他们可能......"
"可能在棺材里装了毒？"苏青棠替他说完，"借送葬之名混进毒药，等将军病中防备最弱时......"
李虎握紧腰间的刀："卑职己调了二十个暗卫守在废宅外，但要确认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得有人混进去。"他盯着苏青棠的眼睛，"苏姑娘，只有您能去。
您会易容，又懂绣活，李府的人见过您的不多......"
苏青棠回头看了眼床上的萧承煜。
他还在沉睡，眉头却没松开，像是连梦里都在戒备。
她摸了摸颈间的平安扣——那是萧承煜昨日塞给她的，说"戴着它，我就找得到你"。
"什么时候走？"她转身问李虎。
李虎明显松了口气："子时西刻，废宅后墙有狗洞，卑职带您去。"他顿了顿，"苏姑娘，若有变故......"
"我知道。"苏青棠摸出袖中的金顶针，"我带着这个，必要时能刺人咽喉。"她又指了指床头的药碗，"老医师说后半夜要喂药，麻烦你让小兰按时来。"
李虎点头，转身要走时又回头："苏姑娘，将军他......"
"他会等我回来。"苏青棠替他关好门，转身看向床上的人。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照在他始终攥着的平安囊上。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他便在睡梦中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我很快回来。"她对着他的睡颜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去驯乌骓。"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苏青棠最后看了萧承煜一眼，提起裙摆跟着李虎消失在夜色里。
主院的烛火仍在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两条纠缠的线，在黑暗中紧紧绞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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