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日子,在一种奇异的二元节奏中展开。
白天,“探索号”往往会消失在茫茫的外海。刘云飞带着他的船队,勤勤恳恳地执行着济世堂的采药任务。
他们深入那些海图上标注着“危险”或“未知”的海域,与险峻的礁石、变幻的海流、甚至偶尔出现的凶猛海兽搏斗,只为了采集那些能换取银两和孙掌柜信任的珍稀药材。
每一次满载而归,不仅意味着资金的增加,更意味着团队成员在航海、生存、协作等方面的飞速成长。
赵大的导航愈发精准,陈木对船只的掌控炉火纯青,王铁牛和李大胆成了可靠的“开路先锋”,林氏兄弟水性精熟屡建奇功,张五的操帆技术更是让“探索号”在复杂风向下也能保持相当的速度。
夜晚,当“探索号”悄然返回泉州港,停泊在那个用银子“喂”出来的安全泊位后,另一种活动便在暗中展开。
周猴子成了刘云飞最倚重的“情报官”。
他利用自己灵活的头脑和三寸不烂之舌,以及从刘云飞那里“预支”的一些活动经费,很快就在泉州港的底层社会中混得如鱼得水。
码头上的力夫、酒馆里的伙计、甚至是一些勾栏瓦舍里的信息贩子,都成了他打探消息的渠道。
关于丝绸、茶叶和瓷器的货源信息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刘云飞这里。
哪里能买到官府查禁较松的“私茶”,哪个偏僻的窑口愿意偷偷出售次品或外销瓷,甚至哪个落魄的织造小作坊愿意接一些“特殊订单”……这些信息都被刘云飞一一记录在案,并与澳门奥利维拉提供的【澳门基础贸易情报】进行交叉比对,筛选出风险相对较低、利润空间较大的潜在门路。
更重要的,是关于黄西海的情报。
“船长,”这天晚上,周猴子带着一身酒气,神秘兮兮地凑到刘云飞身边,“打听清楚了!黄西海那老小子,手底下有五条船,两条是跟他那条主船差不多大的福船,跑远途贸易(主要是去南洋那边,偶尔也偷偷摸摸去一趟吕宋),另外三条是小一点的快船,平时就在福建沿海跑,除了运些正经货,暗地里也倒腾私盐和一些……违禁的番货!”
“哦?他还做番货?”刘云飞来了兴趣。
“做得不多,胆子小,主要是些香料、胡椒之类的,利润没咱们这条线高。”周猴子嘿嘿一笑,“而且我还打听到,他平时主要巴结的是港口西营的王百户,听说每个月孝敬不少。但是,东营的李千户跟他一首不对付,据说还抓过他一条偷运私盐的小船,罚了他一大笔钱!”
西营王百户?东营李千户?刘云飞眼中精光一闪。
这可是个重要的信息!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绝对可以利用!
“还有呢?他最近有什么动向?”
“听说他那两条大福船刚从南洋回来,带了不少好货,这两天正在找买家,准备大赚一笔。另外,他那三条快船中的一条,叫‘海狼号’,三天后会装一批本地的土布和杂货,运去福州府那边。”
土布和杂货?刘云飞皱了皱眉,这似乎没什么油水,也不像是值得下手的目标。
“不不不,船长,您听我说完!”周猴子压低了声音,“我买通了他船上一个管事的小舅子,那小子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他说,那船土布下面,还夹藏着一批……从番人手里买来的象牙边角料!虽然不多,但要是被官府查到,也够他喝一壶的!”
象牙边角料?!刘云飞的心脏猛地一跳!
象牙在大明可是严格管制的奢侈品,私下交易是大罪!
黄西海竟然敢夹带这个?这家伙,胆子也不小嘛!
一个大胆而阴险的计划,瞬间在刘云飞的脑海中成型!
“猴子,你干得很好!”刘云飞拍了拍周猴子的肩膀,“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你再去打听一下,东营的李千户,最近当值吗?他手下的巡逻队,三天后大概会在哪个区域活动?”
“好嘞!我这就去!”周猴子领命,又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两天,刘云飞开始秘密布置。
他先是让陈木对修复好的“斥候一号”进行了最后的检查和伪装,让它看起来更像一艘普通的近海渔船。
然后,他找到了王铁牛、李大胆和林猴儿。
“铁牛哥,李大哥,猴儿,”刘云飞看着三人,“我有一个冒险的计划,需要你们去执行。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他将计划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简单来说,就是在“海狼号”出发前往福州的前一夜,利用“斥候一号”的灵活,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它,然后……送一份“小礼物”上去。
这份礼物,是刘云飞让周猴子通过黑市渠道,花高价买来的一面破旧但识别性很高的……倭寇旗帜!
以及几件带有明显倭寇风格的残破兵器!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偷偷塞进‘海狼号’装载土布的船舱最底下!一定要隐蔽!做完之后,立刻撤离,绝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刘云飞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船长……这……这是要陷害他通倭?!”王铁牛倒吸一口凉气,这罪名可比走私象牙严重多了!一旦坐实,黄西海就算有王百户撑腰,也得掉脑袋!
“我们只是……提供一些‘线索’,让官府去查证罢了。”刘云飞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既然想置我们于死地,就别怪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铁牛和李大胆虽然觉得这事有点阴损,但一想到深沪湾差点船毁人亡的经历,心中的犹豫便被愤怒取代。“干了!船长!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林猴儿则显得有些兴奋:“放心吧船长!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他最擅长这种潜行渗透的活计。
另一边,周猴子也带回了消息:东营李千户这几天正好当值,而且他手下一支最得力的巡逻队,三天后的巡逻路线,恰好会经过“海狼号”预计要走的福州水道!
天助我也!刘云飞心中暗喜。
他又让周猴子找了一个绝对可靠的(用银子喂饱的)乞丐,给了他一封匿名信和一锭银子,让他务必在后天傍晚,将这封信亲手交给东营李千户府上的门房。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黄西海的“海狼号”不仅夹带违禁象牙,更暗通倭寇,船上藏有罪证,将于次日清晨离港前往福州。
一切布置妥当,只等时机到来。
第三天深夜,月黑风高。
王铁牛、李大胆、林猴儿三人,乘坐着涂抹了黑色颜料、桨叶也用布包裹起来消音的“斥候一号”,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划破泉州港内港的黑暗水面,朝着“海狼号”停泊的位置摸去。
刘云飞、陈木、赵大等人在“探索号”上焦急地等待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郑芝龙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躲在船舷后面,瞪大了眼睛望着黑暗中的目标船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远处传来了两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这是他们约定的成功信号!
又过了一会儿,“斥候一号”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然返回。“成了!”林猴儿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东西都塞进去了!没人发现!”
刘云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立刻收船!所有人,睡觉!明天早上,我们……去看戏!”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刘云飞就带着几个船员,装作去码头采买的样子,远远地“占据”了一个能够观察到“海狼号”泊位和主航道的茶馆二楼。
果然,没过多久,“海狼号”开始起锚,准备离港。
船上的水手们还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似乎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
就在“海狼号”刚刚驶离泊位,进入主航道不久,异变陡生!
三艘悬挂着东营李千户旗号的水师巡逻船,如同从天而降,迅速从三个方向将“海狼号”团团围住!
“奉李千户令!怀疑你船暗通倭寇,夹带违禁品!立刻停船接受检查!”为首的巡逻船上传来了冰冷的喝令声。
“海狼号”上的水手们顿时一片哗然!
船上的管事(黄西海的心腹)更是脸色大变,一边命令停船,一边朝着官船大喊冤枉,试图解释。
但东营的官兵显然是有备而来,根本不听解释,十几名手持兵器的兵丁动作麻利地跳上了“海狼号”的甲板,开始进行粗暴的搜查!
茶馆二楼,刘云飞端着茶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看到远处的黄西海似乎也得到了消息,正带着人急匆匆地乘船赶来。
搜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先是那批隐藏在土布下的象牙边角料被翻了出来,这己经足够让“海狼号”喝一壶了。
紧接着,当那面破旧的倭寇旗帜和几件倭刀残片被士兵们从船舱底部的麻袋里“搜”出来时,整个场面瞬间凝固了!
“海狼号”的管事脸都吓白了,瘫倒在甲板上,连声喊冤。
刚刚赶到的黄西海看到这一幕,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带队的东营军官破口大骂,甚至抬出了西营王百户的名头。
但这次,王百户的面子似乎也不好使了。
带队的东营军官一脸冷笑,首接下令将“海狼号”连人带船扣押,所有货物充公,船员全部下狱待审!
罪名是——通倭!
黄西海气得几乎吐血,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船和人被押走,连那些价值不菲的象牙(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边角料)也成了官府的“战利品”。
他怨毒的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似乎想找出那个在背后捅他刀子的人,但最终一无所获,只能跺着脚,灰溜溜地离开了。
“干得漂亮!”茶馆里,周猴子兴奋地一拍大腿,差点把茶杯打翻。
刘云飞放下茶杯,脸上古井无波,但眼中却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这只是……一个开始。”
黄西海损失了一条快船,一批货物,更重要的是,背上了“通倭”的嫌疑,就算最后能花钱摆平,也必定元气大伤,名声扫地。
而他们,不仅除掉了一个潜在的威胁,还兵不血刃地削弱了对手。
这一刻,刘云飞才真正感觉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开始学会在规则的边缘起舞,用智慧和狠辣来保护自己,争取生存的空间。
当然,他也知道,黄西海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场更猛烈的暴风雨,或许正在暗中酝酿。
但现在,他有了更多的底气去面对。
“走吧,”刘云飞站起身,“戏看完了,我们也该……去谈我们自己的‘大生意’了。”他准备联系孙掌柜和澳门的奥利维拉,正式启动他们的走私计划。
有了这次“敲山震虎”,泉州港的其他人,想必会对他们这艘神秘的“探索号”,多几分敬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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