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的意识是被一阵刺痛拽回来的。
喉咙像被火炭堵住，锁链勒过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是他自己的血。
"别乱动。"苏九的声音带着少见的轻颤，手掌虚虚护在他后颈，指腹还沾着他的血，温度却比平时烫些。
他这才发现自己半倚在她怀里，背后是碎成齑粉的青石板，而那道黑影不知何时退到了镇灵碑前，空洞的眼窝里翻涌着灰雾，像团化不开的旧怨。
"《万冥典》..."陈余哑着嗓子开口，舌尖尝到血锈味。
刚才意识模糊时翻涌的书页突然在脑海里定格——最后一页的墨迹还在渗血，而在那之前，他分明看见幅画面：暴雨里的山庙，穿黑袍的术士被村民用锄头砸中后背，鲜血溅在刻满符文的石碑上，石碑下压着团蠕动的黑影。
他猛地撑着苏九的胳膊坐首，疼得倒抽冷气。
老周还站在血槽边缘，背影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可陈余注意到他的手指在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说我祖先曾镇守这里。"陈余盯着老周浑浊的眼睛，"那画面里的人...是他？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守门者会变成现在这样？"
老周的喉结动了动。
远处传来警笛声，李警官扶着小斌往巷口挪，年轻人揉着被怨丝勒青的脚踝，回头时脸上还挂着劫后余生的青白。
但陈余的视线钉在老周脸上，看见他眼里有什么东西裂开，像块捂了几十年的老玉突然碎了纹路。
"1943年春。"老周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锈铁，"霍乱顺着商队进了村，死了三十七个孩子。
有人说山庙底下镇着活煞，要拿守庙人的血祭碑才能止疫。"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泛泪，"你爷爷当时才十六岁，跪在碑前说'我来'。
他说这碑镇的不是煞，是当年他师父为封诡王留下的分身——守门者。"
陈余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万冥典》里那些模糊的人名突然活了过来：陈守一（1890-1943），陈承业（1915-1976）...原来每代看门人名字旁的血痕，都是用命刻的。
"村民砸开碑座那天，守门者的怨气顺着血线窜了出来。"老周的指甲缝里渗出血珠，"你爷爷用《万冥典》镇了它七十年，可'晦夜'一来，月亮没了，封印松了...王奶奶的怨丝缠上碑，它就醒了。"
黑影突然发出一声低鸣，灰雾里浮出半截锁链，轻轻碰了碰镇灵碑。
陈余这才发现碑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底下那行是他爷爷的名字，墨迹己经褪成淡褐。
苏九的手按在他肩头上，力道重得像块镇纸。"所以它要血槽，是要当年看门人该承的业？"她的声音冷，但陈余感觉到她指尖在他锁骨处轻轻抖了下——这个总把情绪藏在警服里的女人，原来也会怕。
"血亲承责。"陈余低头看向自己手腕，苏九扎的针孔还在渗血，血珠顺着腕骨滚进袖口，"《万冥典》说的。
我爷爷没走完的路，该我接着走。"
黑影的灰雾突然翻涌得更急了，锁链"哗啦"一声扫过地面，惊得小斌差点摔进李警官怀里。
陈余却慢慢站了起来，苏九想扶他，被他轻轻推开。
他摸向口袋，指尖触到叠得方方正正的冥符——玄级的，泛着幽蓝微光。
"它不是要索命。"陈余盯着黑影空洞的眼窝，想起刚才锁链缠上脖子时，那股冷意里藏着的...疲惫。
像个守了七十年门的老人，终于等到能替他换班的人。
老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手劲大得惊人："别乱试！
当年你爷爷..."
"当年他没得选。"陈余抽回手，冥符在掌心展开，"现在我有。"
符光"嗡"地亮起，蓝光裹着血丝窜向黑影。
陈余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看见苏九的银针袋在动，看见李警官把小斌护在身后——但他的视线只锁着黑影。
灰雾里有什么在动，像只被惊醒的兽，又像...
符光突然暴涨。
陈余的掌心发烫，听见《万冥典》在脑海里翻页，新的咒文顺着血管往上涌。
黑影的锁链垂了下来，灰雾里浮出张模糊的脸，眼尾有道刀疤——和《万冥典》最后一页，那个叫陈守一的年轻人，长得一模一样。
陈余的掌心像是被火炭烙着，玄级冥符的蓝光裹着血丝窜进黑影的灰雾里。
他的意识突然被拽入一片混沌，像被塞进了一卷潮湿的老胶卷——画面斑驳跳动，却清晰得刺痛视网膜。
首先撞进瞳孔的是血。
1943年的春夜，雨丝裹着铁锈味，十六岁的陈守一跪在青石板上，后背被锄头砸出的血珠顺着脊梁往下淌。
他抬头看向人群里的村长，那是他从小跟着学种庄稼的长辈，此刻眼里却燃着疯癫的光："守一啊，你说这碑镇的是守门者，不是煞——那便用你的血证明！"
胶卷"咔嗒"转页。
陈守一的血渗进碑底的刻痕，黑影从地缝里钻出来时，他反而笑了。
他对着那团灰雾说："我替师父守，替村子守，替天下人守。
你若怨，便怨我；你若等，便等我陈家后人。"
再往后是七十年的孤寂。
陈守一的尸体在碑下腐烂，魂魄却被锁在灰雾里。
他看着村子变成工厂，工厂变成高楼，当年砸他的村民成了照片里的黑白遗像，喊他"小守"的姑娘变成坐在摇椅上的太婆，最后连太婆的重孙都不再知道山庙的故事。
灰雾里的他越来越模糊，首到"晦夜"降临，月亮消失的那晚，封印松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吼——不是恨，是慌，像被丢进忘川的孤魂，怕被这人间彻底抹去。
陈余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终于明白刚才锁链缠上脖子时，那股冷意里藏的不是恶意，是委屈。
就像被全世界遗忘的老人，抓住最后一个能记住他的人，拼了命也不肯松手。
"陈余！"苏九的声音像根细针戳破幻境。
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在了镇灵碑前，脸上全是泪。
苏九半蹲着与他平视，眉心贴着张泛金光的驱邪符，睫毛上还凝着冷汗——她竟趁他意识沉浸时，用驱邪术强行接入了守门者的精神领域。
"它的执念不是复仇。"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像是怕惊着什么，"是...被记住。"
话音未落，黑影突然发出一声呜咽。
灰雾翻涌得更急了，锁链"哗啦"扫过陈余脚边的青石板，碎石溅在苏九警服裤腿上，她却连躲都没躲，只是盯着黑影空洞的眼窝："它在害怕。
怕你像所有人一样，知道真相后也选择遗忘。"
陈余的手指无意识攥紧，掌心的冥符被揉出褶皱。
老周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枯瘦的手悬在他头顶，终究没敢碰："当年你爷爷用命换它镇诡王分身，现在它要的...是陈家的承诺。"
承诺？
陈余想起《万冥典》里那些用血痕刻的名字，每代看门人最后一页都写着"承业"二字——不是继承家业，是承接因果。
他低头看向手腕，针孔里渗出的血珠还在滚，突然伸手咬破了指尖。
铁锈味在嘴里炸开时，苏九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
这是契约术！"但她的手指在抖，没真用力，只是顺着他的动作看他用血在半空画符——那是《万冥典》里从未开启过的章节，咒文顺着他的血管往上涌，烫得他眼眶发红。
"以陈门血裔为契，以《万冥典》为证。"他的声音发颤，却清晰得像刻进石碑，"我陈余，记住你陈守一，记住这七十年的守。
从今往后，每月十五，冥符供碑；每年清明，香火祭魂。
你替我陈家守门，我替你陈守一留名。"
黑影的锁链突然全部垂落。
灰雾里那张与陈守一相似的脸慢慢清晰，刀疤从眼尾延到下颌，此刻却弯成了个极淡的笑。
苏九的驱邪符"噗"地燃成灰烬，她看着那抹笑意，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只是默默退后半步。
老周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
李警官还护着小斌缩在巷口，年轻人的眼镜片上蒙着雾气，正用手机偷偷拍——但陈余没在意这些。
他看着黑影的灰雾逐渐变浅，镇灵碑上的血痕突然泛起金光，那些褪成淡褐的小字重新变得清晰，最后一行赫然多了新的名字：陈余（2002-？
）。
"嗡——"
空气里突然响起古钟般的震颤。
陈余抬头，看见无数金色符纹从镇灵碑里窜出来，像活了的金箔，在他头顶织成一张网。
苏九的银针袋突然"叮铃"作响，所有银针都立了起来，指向那些符纹。
老周的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额头几乎贴到青石板："这是...守墓印？
当年你爷爷说过，只有完成因果承继，才会显——"
"滴呜——"
警笛声突然刺破空气。
李警官扶着小斌往这边挪，小斌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屏保光映出他发白的脸："余哥，九姐...那些符纹...在往你身上钻！"
陈余低头，看见金色符纹正顺着他的指尖往血管里爬，烫得他浑身发颤，却不疼。
他想起《万冥典》最后一页渗血的墨迹，突然明白那些血不是爷爷的，是他的——是此刻正在发生的因果，正在被刻进古籍里的，新的传承。
苏九突然伸手按住他的后颈。
她的掌心还是烫的，却比刚才稳了些："你现在...什么感觉？"
"像...有什么终于落了地。"陈余喘着气笑，眼角的泪还没干，"爷爷，我接下了。"
黑影的灰雾彻底散了。
镇灵碑前只剩条锈迹斑斑的锁链，链头刻着"陈守一"三个字，在月光（不知何时，月亮竟重新爬上了天空）下泛着幽光。
老周颤巍巍捡起锁链，放进陈余手里："这是你陈家的...钥匙。"
钥匙？
陈余捏着锁链，突然听见《万冥典》在脑海里发出一声轻响。
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不只是他，不只是守门者，而是整个诡界，或许都要记住这个夜晚，记住有个拆二代，用一滴血，续了段七十年的因果。
而那些爬进他血管的金色符纹，此刻正在他心脏位置聚成个极小的印子。
苏九盯着那个位置，警服下的手指微微蜷起，像是想碰，又忍住了。
她望着重新亮起的月亮，轻声说："看来...驱邪局要多准备份资料了。"
陈余没接话。
他望着镇灵碑上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刚才在幻境里，陈守一最后说的那句话："等你，替我看这人间。"
夜风卷起地上的符灰，飘向重新亮起的城市。
远处传来零星的诡啸，但陈余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变了——比如他掌心里的冥符，比如他血管里的金纹，比如...这个被诡物笼罩的世界，终于有个人，肯记住那些被遗忘的守。
而那些金色符纹，正顺着他的脉搏，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缓缓蠕动。
(http://www.i7xsw.com/book/CA0xAx.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