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的白衬衫很快被岩壁渗出的潮气浸透，手肘蹭过粗糙的水泥碎块时，能听见布料撕裂的轻响。
裂缝往下三十公分后，原本的混凝土层突然断开，露出青黑色的夯土——这是老城区地下特有的明清旧基，他爷爷整理旧书时提过。
《万冥典》在他怀里发烫，烫得肋骨生疼，这是在预警危险临近。
他攥着地级冥符的手紧了紧，暗红色的光便顺着指缝漏出来，像一滴凝固的血，将前方半米的空间照得透亮。
"小心头顶。"上方传来苏九的低喝。
陈余刚抬头，一块碎石便擦着眉骨砸下，在岩壁上撞出星点火星。
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不是自然脱落的碎石，刚才那一下，分明有股阴寒的力道推着石头往下滚。
"你跟太。"陈余侧过脸，看见苏九的战术靴就在他后颈半尺处。
她的呼吸声很轻，却带着军人特有的节奏，一下一下撞在他耳后。
"你要是掉下去，驱邪局得花三个月捞尸体。"苏九的银针在冥符光里泛着冷光，针尖正对着他后心——这是防备他被诡物附身。
陈余突然笑了，笑声在狭窄的通道里撞出回音："苏组长，我这身子金贵着呢，万亿冥符还没花完，死了多亏。"
话音未落，他的膝盖突然陷进什么柔软的东西里。
陈余僵住，低头——冥符光照亮了一片暗褐色的痕迹，黏糊糊的，还带着股铁锈味。
他伸手蘸了一点，指尖刚碰到那东西，《万冥典》便猛地灼烧起来，烫得他缩回手，在岩壁上蹭了两下："是人血，新鲜的。"
苏九的银针"叮"地刺进岩壁，震得碎石簌簌往下掉："最近三个月，这片老城区失踪了十七个人。"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冷，"李警官查监控，最后画面都是往拆迁区走，说'回家'。"
陈余的喉咙发紧。
三个月前他刚拿了拆迁款，在酒吧庆祝时，还看见过其中几个失踪者——穿格子衬衫的程序员小吴，总在巷口卖混沌的王奶奶，还有...他突然想起前晚在便利店遇见的小梅，她当时攥着手机说"妈妈发消息让我回家"，现在想来，那消息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小梅妈妈早就在半年前出车祸死了。
通道突然变宽。
陈余一抬头，冥符的光便照亮了整面墙——青石板上刻满扭曲的符文，有的像被扯断的锁链，有的像倒吊的婴儿，最中间的位置，一道深痕贯穿所有符文，像是被利刃生生劈开的。
"镇灵碑。"苏九的呼吸突然加重，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道裂痕，"七十年前驱邪局的老卷宗里有记载，这片地底下镇压着个被活祭的诡主。
当时用了十二块镇灵碑，每块碑里封着一个童男童女的魂。"她的手指在裂痕处顿住，"有人撬走了碑心的锁魂钉。"
陈余摸出第二张地级冥符，指尖在符面上一搓，红光"轰"地炸开，照亮了前方的空间。
那是个圆形的大厅，穹顶挂着几盏青铜灯，灯油早干了，灯芯却还在冒着幽蓝的鬼火。
地面上东倒西歪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的穿着皱巴巴的睡衣，有的还套着外卖制服，最边上那具，陈余认出来是上周在拆迁办闹着要加补偿款的刘婶。
"都是最近失踪的。"苏九的银针在刘婶胸口的黑刺上轻轻一挑，黑刺表面立刻爬出细密的血纹，"这是诡丝凝结的凶器，被刺中的人，魂魄会被抽进诡主的冥府当养料。"她蹲下身，用银针挑起刘婶的眼皮，"瞳孔里有诡纹，说明是自愿走下来的——被诡主用执念操控了。"
陈余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老胡跪在地上说"不该卖石板"，想起王奶奶生前总念叨"要回老房子看看"，想起小梅说"妈妈让我回家"——原来所谓的"执念"，早被诡主编成了网，专等念旧的人自投罗网。
"看这里。"苏九的银针指向大厅角落。
那里堆着半人高的石板，每块石板上都刻着和岩壁一样的符文，最上面那块，底部还沾着新鲜的水泥——正是老胡卖掉的那块。
陈余蹲在石板堆前，《万冥典》突然剧烈震动，书页自动翻到某一页，上面用血字写着："锁魂碑破，诡主食魂；补碑需血，血尽则亡。"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原来撬走石板的人，根本不是要让"老物件回家"，而是要彻底毁掉封印，让诡主复苏。
"有动静。"苏九的银针"唰"地飞回袖中，反手抽出腰间的驱邪钉。
陈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大厅尽头的阴影里，有几团黑影正在蠕动。
冥符的红光只能照到十米外，再远的地方，黑暗像活物般翻涌，隐约能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像是有人穿着厚重的外套，正一步一步往这边走。
陈余摸出第三张地级冥符，刚要捏碎，苏九却按住他的手："别浪费。"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听——"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是皮鞋底摩擦青石板的声音，还有塑料袋的哗啦声，像极了晚归的居民。
但陈余看见，在冥符红光无法触及的边缘，有一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是双浑浊的眼睛，眼白上爬满血丝，却没有半点活人该有的焦距。
"回家...回家..."
低语声从阴影里涌出来，和之前地底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陈余的《万冥典》烫得几乎要烧穿衬衫，他望着那些逐渐清晰的身影——穿格子衬衫的小吴，提着保温桶的王奶奶，还有...小梅。
她的马尾辫软塌塌地垂着，发梢沾着暗褐色的血，手里攥着部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的正是那条"妈妈让你回家"的消息。
苏九的驱邪钉钉头开始冒烟，那是诡气侵蚀的征兆。
她挡在陈余身前，背挺得像杆枪："退到我后面。"
陈余却往前迈了一步。
他摸出一叠天级冥符，指尖在符面上轻轻一弹，红光便如潮水般涌进黑暗。
阴影里的身影突然僵住，小梅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的瞬间，陈余看见她瞳孔里的诡纹正在疯狂扭动，像是在尖叫着抗拒什么。
"想拿他们当人质？"陈余的声音比之前更沉，他望着阴影深处，那里有团更浓的黑雾正在凝聚，"老子有的是冥符，今天就拆了你的冥府。"
就在此时，阴影中缓缓走出几人——穿着正常服装，却目光呆滞。
阴影里的脚步声突然整齐起来。
小吴的格子衬衫沾着墙灰，王奶奶的保温桶磕出凹痕，小梅的马尾辫上还粘着半片碎瓷砖——这些陈余曾在拆迁区巷口见过无数次的身影，此刻正迈着机械的步伐逼近，嘴角的笑容像被线扯着的木偶。
"我们...回来了。"王奶奶的声音混着牙龈萎缩的漏风，尾音像被剪刀剪断的线，"回家...回家..."
陈余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认出小吴腕间还戴着那只褪了色的编程手环，那是上个月在便利店，对方炫耀"能测代码灵感值"的宝贝；小梅手机屏幕裂成蛛网，亮着的正是那条"妈妈让你回家"的消息——此刻消息框里又跳出新提示，发件人备注是猩红的"家"。
"苏组长，退到我身侧。"陈余的拇指蹭过符袋边缘，指尖触到一张地级冥符的烫金纹路。
《万冥典》在他胸口灼烧，像在催促什么。
他猛地捏碎符纸，暗红色光焰如活物般窜向最近的小吴——那是能暂时封印诡灵的"锁阴符"，按理说该让被控制的傀儡僵在原地。
但异变陡生。
小吴胸口的黑刺突然泛起油光，符力刚触及他皮肤便像泥牛入海，黑刺表面的血纹反而顺着光焰方向爬向陈余！
陈余瞳孔骤缩，手腕翻转又摸出一张符纸，却见苏九的驱邪钉己"叮"地钉在小吴脚边，火星溅在黑刺上，竟发出类似活物被灼烧的尖啸。
"符力被吞了。"苏九的驱邪钉柄部腾起黑雾，她反手抽出第二根钉，"这不是普通控制，是诡物首接寄生在他们魂魄里。"
"那是'怨丝'。"
苍老的声音从洞口传来。
陈余猛地转头，看见老周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裂缝边缘，他手里攥着半块带符文的石板，月光从他背后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能吞噬冥符力量的诡物本源。"
苏九的银针"唰"地指向老周，却在触及对方瞬间顿住——老周的瞳孔里没有诡纹，皱纹里渗着冷汗，哪有半分被控制的模样？
"你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诡王。"老周的喉结滚动，指尖深深掐进石板，"是曾经被人类背叛的'守门者'之一。"
陈余的《万冥典》突然自行翻页，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新的血字："守门者，守九幽冥门，因活人私盗冥宝被断锁链，魂魄永锢阴阳隙。"他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三个月前老胡卖的那些石板，刻的根本不是普通镇灵纹，是锁着守门者锁链的断口！
"老周，你怎么在这儿？"陈余的声音发沉，手指悄悄摸向符袋最底层的天级冥符。
他想起拆迁款到账那天，这老人突然上门自称远亲，说"老房子拆不得"；想起上周老胡醉后嘟囔"卖石板的中间人有双老树皮手"——此刻老周手里的石板底部，沾着和老胡卖的石板一样的新鲜水泥。
"我来赎罪。"老周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举起石板，裂缝里漏下的月光照出石板背面的刻痕："西十年前，我和老胡他爹偷了这东西去换钱。
当时我们以为...只要留半块锁魂钉，守门者就挣不脱。"他指向大厅中央裂开的镇灵碑，"可他们挖地基时震断了最后半根钉，那些失踪的人...是被守门者用'回家'的执念勾来当补锁链的血料。"
王奶奶的保温桶"当啷"落地。
陈余看见她浑浊的眼珠突然翻白，黑刺从她后颈窜出，将她整个人吊离地面，血珠顺着刺尖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啪嗒"的响。
小梅的手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屏幕里爬出黑色丝线，缠上她的手腕，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仍机械地重复："回家...回家..."
"现在补锁还来得及吗？"苏九的驱邪钉己钉满一圈，形成小小的护阵，黑雾在阵外翻涌，却始终进不来半分。
她的目光扫过陈余腰间的符袋——那里鼓鼓囊囊，全是他兑换的天级冥符。
陈余摸出三张天级冥符，符面的金色纹路在黑暗里流转。
《万冥典》的灼烧感突然变成清凉，像是在认可他的选择。
他想起三天前召唤的阴兵统领说过："天级冥符烧起来，够把鬼市一条街的鬼差都砸晕。"此刻他捏碎第一张符，红光如烈日般炸开，小吴胸口的黑刺瞬间蜷缩，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咽。
"有用！"苏九的银针精准刺入王奶奶后颈的黑刺，银尖冒起青烟，黑刺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
陈余趁机捏碎第二张符，红光裹住小梅的手机，黑色丝线"滋啦"一声断裂，她的身体晃了晃，终于闭上眼倒向地面。
"剩下的...得用活人的血补锁链。"老周踉跄着走向镇灵碑，他掀开衣角，露出腰间缠着的红布，里面是半截锈迹斑斑的锁魂钉，"当年我们只偷了钉身，钉头还在碑里。
要引守门者出来，必须用...用偷钉人的血当引子。"
陈余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看见老周的手在发抖，看见红布上浸着暗褐色的血渍——这老人，怕是早就准备好以命赎罪了。
"退到护阵里！"苏九突然拽住陈余的手腕往后拉。
大厅尽头的阴影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比之前所有低语都沉，像闷在棺材里的雷。
陈余的《万冥典》烫得他几乎握不住符纸，他望着老周颤抖的背影，突然明白《万冥典》之前的灼烧，不是预警危险，是在提示他——该做个选择了。
铁链声越来越近。
老周将锁魂钉按在镇灵碑的裂痕上，鲜血顺着钉身渗进石纹，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看向陈余。
话音未落，阴影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
那手背上缠着断裂的锁链，指甲长过指节，每根指缝里都卡着半片锁魂钉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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