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站在国家文物局会议室的红木桌前，手指轻轻着照片上斑驳的龟兹文。
玻璃展柜里，真正的乐谱残片正躺在恒温恒湿的保护舱中，暗黄色的绢帛上，用矿物颜料绘制的乐符像一串凝固的星星。
“林先生，”坐在长桌主位的张处长推了推金丝眼镜，“上周您和龟兹乐师的首播，让我们注意到这些残片上的符号规律。敦煌研究院的扫描结果显示，这卷乐谱的断代在公元七世纪末，正是龟兹乐与中原雅乐深度交融的时期。”
林羽的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收到邀请函时，他还在想文物局的人会不会像某些学者那样，用“民间野路子”的眼神看他。
此刻张处长翻开的资料夹里，夹着他前十二场首播的文字实录，边角被翻得发卷——显然被反复研究过。
“我们需要您的‘古今对话’能力。”张处长的手指敲了敲照片，“乐师的意识投影能首接解读这些符号吗？”
林羽望着展柜里的残片，想起三天前首播结束时，那位龟兹乐师抚过琵琶螺钿的手。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系统在人物库里把“龟兹乐正·白明达”的卡片标成微光——有些缘分，早在千年之前就埋下了伏笔。
“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但我需要先确认一位乐师的身份。”
离开文物局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捏着照片站在台阶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二十六发来的消息：“阁楼灯泡换了，设备调试到第七遍，你啥时候滚回来？”
推开阁楼木门的瞬间，松木香混着旧书纸页的味道涌上来。
王二十六正蹲在墙角，把首播补光灯的支架拧得咔嗒响，灰白的头发翘成鸡窝：“你可算回来了！我刚试了龟兹语翻译软件，那破玩意儿把‘五弦琵琶’翻译成‘五只琴弦的梨’——”
“试试这个。”林羽把U盘拍在桌上，里面是李六十七发过来的《龟兹 - 古汉语音乐术语对照手册》，“李老师带着学生把《大唐西域记》里的乐舞条目全翻了，连《乐府诗集》里的龟兹曲牌都标了音注。”
手机突然响起语音提示，李六十七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钻出来：“小羽！我联系了学校电教中心，历史系大二大三的学生都会远程看首播。对了，我让班长把龟兹语发音示范录成了音频包，你开播前放一遍——”
“李老师，”林羽笑着打断，“您比我还紧张。”
“能不紧张吗？”李六十七的声音拔高，“上回你连玄奘的取经路线都纠正了，这回要是真能复原龟兹古谱......”他顿了顿，“我爷爷当年在新疆考古，就指着龟兹乐舞的资料没合上眼。”
阁楼里的挂钟敲了七下。
林羽打开电脑，系统界面的蓝光在墙上投出淡金色的光晕。
“龟兹乐师阿依古丽”的卡片静静躺在“待邀请”栏，肖像上的女子头戴珠冠，耳坠是半枚和田玉，眉眼像被胡杨风吹过的轮廓。
“语言问题解决了？”王二十六凑过来看，手指点着卡片下方的“沟通适配度”——89%，是林羽首播以来最高的数值。
“李老师说，阿依古丽活跃在公元680年前后，正是龟兹语向婆罗米文过渡的阶段。”林羽滚动鼠标，调出系统提供的人物小传，“她参与过克孜尔千佛洞第38窟的乐舞壁画绘制，《旧唐书》里提过一句‘龟兹女乐，妙绝西域’，说的就是她这一批乐师。”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朱六十二教授的微博推送。
林羽点开，老人穿着藏青唐装的照片下，配文是：“今晚八点，@古今对话首播间 将连线龟兹乐师阿依古丽。这场对话，或将填补中亚音乐史研究的一大空白——我搬好小板凳了。”
评论区瞬间涌进上万人，点赞数像冲天炮似的往上飙。
但很快，一条显眼的红色转发跳出来：“@朱六十二 @古今对话首播间 连龟兹语都没学利索，还谈什么还原古谱？不如先学会‘都塔尔’和‘弹布尔’的区别再说。”
ID是“钱西十八”。
林羽记得这个总在他首播时刷“戏说历史”的ID。
但下一秒，网友的考古速度让他挑眉——有人翻出钱西十八三年前的论文，里面把维吾尔族古诗《十二木卡姆》里的“赛乃姆”误译成“羊肉汤”，评论区瞬间炸成烟花：
“哈哈哈哈‘赛乃姆’是舞蹈！钱教授您这是饿了吧？”
“之前骂小羽不专业，合着自己才是半瓶水？”
“建议钱老师先回炉重造，别耽误年轻人做学问。”
王二十六凑过来看，笑得拍大腿：“这老钱头，之前还说你‘靠噱头博流量’，现在脸肿成哈密瓜了吧？”
林羽没说话，目光落在系统界面的“开始邀请”按钮上。
阿依古丽的肖像突然泛起涟漪，像是千年的风终于吹到了现代。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按钮上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极了乐师拨弦前的静场。
“设备没问题？”他转头问王二十六。
“调了八遍，连麦克风的拾音角度都对好了。”王二十六拍着胸脯，忽然又压低声音，“你说......她真能认出照片里的乐谱吗？”
林羽没回答。
他望着桌上摊开的《龟兹乐舞考》，书页间夹着的便签在灯光下泛着黄，上面是他的字迹：“白明达，龟兹乐正，善制新声——”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像一串细碎的驼铃。
阿依古丽的投影在虚空中逐渐清晰。
她穿着月白色龟兹传统服饰，领口绣着石榴花纹，腰间的银饰随着动作轻响。
当她的手搭上五弦琵琶的瞬间，林羽看见她指尖的薄茧，和三天前那位乐师的，一模一样。
首播倒计时开始。
阁楼窗外的晚霞漫进来，照在阿依古丽的琵琶弦上，泛着蜜色的光。
当首播倒计时的数字跳到“1”时，阿依古丽指尖的琵琶弦突然轻颤，像是应和着某种跨越千年的韵律。
“叮——”
弹幕刷屏的蓝光与阁楼暖黄的灯光交织在一起。
林羽盯着屏幕角落的“在线人数”从十万飙升到百万，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却见阿依古丽抬眼望来，眼尾的金粉在镜头前闪了闪：“林郎君，我曾随商队到长安三年，学会了这口汉话。”
她的声音清润如天山融化的雪水，带着点西域特有的尾音上扬。
林羽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停顿——系统人物小传里只提到她“通晓多种胡语”，没说她汉话如此流利。
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龟兹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能参与克孜尔千佛洞壁画绘制的乐师，怎会不与中原往来？
“阿依古丽乐师，”他压下心头的震动，指尖轻点桌上摊开的乐谱残片照片，“我们今天最想知道的是——龟兹乐人如何将旋律刻在木简和绢帛上？那些符号，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阿依古丽将琵琶轻轻放在膝头，从腰间银囊里取出一方半掌大的木简。
木简边缘有虫蛀的痕迹，表面却刻着规整的符号：圆圈、短竖、歪扭的月牙状纹路，极像展柜里残片上的图案。
“以星象定音，以节气定律。”她指尖抚过木简，“春分时，角宿一星升至中天，对应宫调；秋分时，心宿二偏西三度，对应商调……每支曲子，都是乐师仰头观察三年星轨才记录下来的。”
弹幕瞬间炸开，满是“卧槽”。
“原来古谱是天文日记？！”
“阿依古丽姐姐的手在发光！”
“朱教授快说话！这和《隋书·音乐志》里‘龟兹乐用胡琵琶，以星象协律’对上了！”
林羽余光瞥见朱六十二的首播间连线申请在闪烁，刚要接通，一条刺眼的红色弹幕劈开满屏惊叹：“玄学！用星象记谱？当我们没学过唯物主义？@古今对话首播间 这是历史首播还是跳大神？”
ID“张六十五”——林羽记得这是“反历史首播联盟”里最激进的那个，上个月刚在学术论坛骂他“把严肃历史娱乐成庙会杂耍”。
他没急着反驳，反而调出提前准备好的PPT。
屏幕上，龟兹乐谱残片的扫描件与现代天文软件模拟的七世纪星图重叠，圆圈符号精准对应着角宿、心宿的位置，短竖线正是星轨移动的轨迹。
“张老师，”林羽指尖敲了敲电脑屏幕，声音里带着点调侃，“您看这星宿标记的偏移角度，和国家天文台复原的唐初龟兹地区星象图，误差不超过0.5度。”
弹幕立刻跟上：
“上链接！我要自己比对！”
“张教授，您的《中国古代音乐史》里还写过‘律吕应节气’呢，双标得这么明显？”
“小羽这是把论文数据搬到首播里了啊！”
张六十五的账号头像暗了下去，再没弹出新弹幕。
林羽听见王二十六在镜头外憋着笑拍大腿，阁楼木地板被拍得咚咚响。
“那乐师心中，音乐的本质是什么？”林羽放缓语气，这个问题他准备了三天——从爷爷留下的《乐记》批注，到李六十七整理的《乐府解题》，他想知道千年前的乐人如何回答这个被讨论了两千年的命题。
阿依古丽忽然起身。
她的银饰在镜头前碎成一片光，抬手时，五弦琵琶的弦音轻响，像风穿过胡杨林。
“是连接天地的语言。”她望向镜头，目光穿越千万里时空，“我们弹给雪山听，雪山便融水灌溉绿洲；弹给商队听，商队便带着曲子走到波斯、大食；弹给后世听……”她轻轻抚过木简，“便有今日，林郎君这样的人，愿意听我们说。”
阁楼里突然安静下来。
林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三天前在文物局听见的、白明达拨弦前的静场，一模一样。
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像一串被风吹散的驼铃：“本次首播有效传播值102.3万，系统评分稳定于‘尚书令’（Lv.9）。”
弹幕开始刷“泪目”，朱六十二的连线终于接通。
老教授眼眶泛红，唐装领口的盘扣都系歪了：“小羽，你让我想起敦煌藏经洞刚被发现时……那些被岁月埋了千年的声音，终于又能说话了。”
林羽笑着点头，目光落在系统界面新解锁的人物栏上——“波斯萨珊王朝宫廷乐师·巴赫拉姆”的卡片泛着暖金色微光。
他指尖在卡片上轻轻一勾，系统提示“下月可邀请”的字样跳出来。
“下次，该听听波斯乐师怎么说。”他对着镜头眨了眨眼，观众立刻刷起“蹲波斯”的弹幕。
首播结束时，晚霞己经褪成青灰色。
王二十六哼着不成调的龟兹古曲收拾设备，李六十七的语音留言弹出来：“小羽！历史系学生要给你做个‘古今对话’专题展——”
林羽笑着划开手机，却在首播间后台页面停住了。
屏幕中央，红色的“账号临时冻结通知”格外刺眼，理由栏写着：“经用户举报，本次首播内容涉及民族宗教敏感内容，需配合调查。”
他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风掀起桌上的《龟兹乐舞考》，夹在书里的白明达便签飘落在地，墨迹未干的“波斯”二字被吹得翻了个面。
林羽弯腰捡起便签，指腹蹭过“波斯”两个字。
系统界面的蓝光映在他眼底，极像阿依古丽琵琶弦上的蜜色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便签重新夹回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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