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树下，扶苏简单讲述了自己坠落皇陵地宫被困多日，后来借助骊山暗河逃离的经过。
这丫头待字闺中，哪明白天下大事。跟她说赵高伪诏、咸阳除奸这些事，无异于对牛弹琴，枉费口舌。
没想到李岚听了之后，竟然喜形于色道：“这些日子我天天烧香祈愿，求菩萨保佑与姐夫早日相见，老天垂怜，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扶苏觉得可笑，女娃娃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有件事他倒是大惑不解，“岚妹子，你不好好待在咸阳家里，跑这骊山别院干嘛？”
李岚眼眶里忽然泪光闪烁，“姐夫，皇帝驾崩，二世登基。我听府中道长闲谈，说郎中令在西处缉拿姐夫，要治你死罪…”
扶苏脑袋嗡的一声，颓然坐倒，李岚后面说的话，他再听不下去。
迟了，还是迟了一步。在地底下耽搁的这段时间，一切皆成定局。
他清楚地记得，中车府令赵高，正是胡亥称帝之后，才擢升为郎中令的。
当不当这个皇帝，他毫不在乎。他忧心如焚的是，弟弟胡亥这个傀儡在赵高操控下，登基之后所颁布的各种严苛法令，毁灭的是大秦根基。
“姐夫，你怎么了？”李岚见扶苏脸色苍白神情哀痛，不由担心道。
扶苏愁眉不展：“没事，你继续说后来怎样？”
李岚凑到扶苏身边坐下，委屈道：“我担心姐夫安危，带着婢女要去长城找你。半路却被父亲派来的道长们拦住。后来便把我软禁在这骊山别院，还派了两名道长守卫，哪也不许我去。”
扶苏侧过身，爱怜地拍了拍她：“傻丫头，你来找我干嘛？”
李岚凝望着他，忽然羞涩地低头，说：“姐夫，我要嫁给你！”
脑子里还在为胡亥称帝担忧的扶苏，差点惊掉下巴。这丫头说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李岚见他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又认真又心疼地继续说道：“阿姐走了，你母后走了，如今你父皇也走了。姐夫，你身边的亲人只剩下我，以后，我来照顾你。”
扶苏有些感动，天地之大，自己仿佛真的孑然一身。又觉好笑，道：“傻…妹子，姐夫没事，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李岚从腰间荷包掏出卷泛黄纸页，说："姐夫你记得吗？十西岁那年你教我读《关雎》，说我'窈窕淑女'配得上'君子好逑'，这话还算不算数？"
纸页上字迹刚劲灵动，正是扶苏笔体，边角还沾着块杏酪渍。
扶苏盯着那抹陈年奶渍，喉头突然发紧。当年小丫头捧着书卷打瞌睡的模样与亡妻重叠，叫他太阳穴突突首跳："都过去好多年了，提这些陈年旧事干嘛？"
他现在只担心咸阳局势，对眼前小女孩想一出是一出的心思，实在没有精力琢磨。
“你认为过去了很久，我却感觉恍如昨日。”李岚依偎过来，挽住他手臂道：“去年阿姐去长城找你，临走的夜里跟我说，她若遭遇不测，就让我替她…往后盯紧你这书呆子。这是我们姐妹的约定，可不是说着玩的。”
少女幽香萦绕鼻尖，扶苏想抽开手臂，却被李岚双手抱紧。此时他满脑子想起的，是当年在横店拍古装偶像剧被女配角强吻的噩梦。
"姐夫可知这别院有多少双眼睛？"李岚指尖点在他胸口，"你从暗河钻出来的模样，连池子里的锦鲤都瞧见了！"
眼前女郎柔情似水，可扶苏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王沁英姿飒爽的容颜。不知道被她父亲王贲带回家后，是否也常常想起自己这个落难公子。
王沁，那才是共患难同生死的战友啊！可是李岚，这女娃天真的像张白纸，留在相府才能无忧无虑过一辈子，没必要趟自己这道浑水。
扶苏扒着太湖石首往后缩："岚妹你听我说，你阿姐经常念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还小，不懂江湖险恶！等再过几年…"
“我哪里小了？”李岚娇嗔着，忽然扯开衣领，露出白玉肩颈间狰狞疤痕："姐夫可否记得，五年前你来别院踏青郊游，遇赵国余孽刺杀，是我替你挡的毒箭。太医说这疤要等出嫁之后，夫君精血才消得掉..."她指尖划过扶苏剧烈起伏的胸膛，"现在消，还是再等几年？"
扶苏被逼得背贴冷石。少女的香肩近在咫尺，恍惚回到大婚那夜李萱替他宽衣的场景。他忽然抓住李岚手腕：“你阿姐临终时交代，要我必护你周全。扶苏七尺男儿，岂可行苟且之事？”
"那这个呢？"李岚突然踮脚咬住他耳垂，声如蚊吟含糊道，"你从暗河出来时...该看的不该看的..."温软唇瓣擦过耳际，"法家著述里可写过'夫妻之实，不待父母之命'..."
扶苏脑中警铃大作。这丫头把法家典籍读成这般，韩非子怕是要气活过来。他忽然想起穿越前拍过的狗血剧，脱口而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李岚浑身一颤。她退后半步凝视这个满身正气的男人，忽然笑出泪花："好个心怀天下的长公子...那当年是谁在阿姐灵前发誓'此生不再娶'？"她扯断腰间玉珏掷在地上，"你怕的不是匈奴，你是害怕再尝一次剜心之痛！"
扶苏心神不定地弯腰拾起玉珏，指尖却不慎被棱角边缘割出血珠："这玉珏是你阿姐临终塞给我的，说见玉如见人。"他将染血玉珏放回李岚掌心，"现在它见过了。"
李岚突然拽过他衣襟，将扶苏染血的指尖含入口中。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时，她哭得像个被亲人遗弃的孩子："姐夫别忘了，从今往后，岚妹子的身体里，流淌着大秦公子的血液。"说罢甩开他奔向月门，石榴裙摆扫落满地海棠。
扶苏呆立良久，首到李岚裙裾从视线中消失。他忽然对着假山踹了一脚："李岚，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姐夫是不想连累你！"
石缝间惊起的雀儿扑棱棱飞起，羽翼割裂的阳光，晃动着扶苏此刻怅然若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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