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归墟闲昼-梦青山
我倚在斑驳的药师椅上,听着门外大熊二熊的骂歌像生锈的齿轮般刺耳。他们敲着破锣,扯着嗓子唱“懦夫医馆喂蛆虫”,唾沫星子怕是都溅到了招牌上。富贵捧着《药性赋》在角落踱步,磕磕巴巴的背诵声混着蝉鸣,那句“诸药所生,皆有境界”被他重复了不下二十遍,尾音总在“界”字上打个旋儿散在风里。
在天小娃早没了踪影。我望着敞开的门,看见他正蹲在街角,和几个流民小孩玩顶牛。他的灰布衫沾着草屑,脖颈晒得通红,笑起来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完全忘了药碾子里还泡着待磨的南星。阳光斜斜切进堂屋,在药柜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倒像是给这百无聊赖的日子划好了刻度。
日头西斜时,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人摸进来。昨夜那个流鼻血的汉子又倚在门槛上,粗布袖管还沾着干掉的血痂。我取出止血草,他却摆手:“梦医师,东家说了,给流民的都记公账。”铜盆里的清水泛起涟漪,映着他局促的笑。更早些时候,被野狗咬的老乞丐瘸着腿来换药,裤管下的伤口还渗着脓水,可当我提到诊金,他掏遍补丁摞补丁的褡裢,只摸出半块发黑的饼子。
最荒诞的是前日,大批流民涌进城务工。天还没亮,归墟堂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东家不知从哪弄来几口大铁锅,蒸腾的热气里,我看着在天小娃踮脚往粗陶碗里盛粥,富贵手忙脚乱地分发冷硬的油条。有个瘦骨嶙峋的妇人抱着啼哭的孩子,颤巍巍递来破碗:“大夫,能再添半勺米汤吗?”我的白大褂下摆扫过灶台边的柴火灰,突然觉得这身衣服沉甸甸的——空有医师虚名,倒成了掌勺的伙夫。
暮色西合时,大熊二熊的骂声总算歇了。我数着药柜里见底的药材,听着在后院收拾锅碗的叮当声。月光爬上药碾,在河蚌壳上投下细碎的银斑,恍惚间又想起救治狮面人的那个雨夜。那时满室紧张,如今只剩漫长得让人窒息的寂静。或许在这混乱的魔王城,能守着这方归墟堂,在荒诞与琐碎里混吃等死,真算得上某种奢侈的“天堂”了。
二节 小天
木影中的银针
九月十六日的雨裹着铁锈味砸在归墟堂的青瓦上,小天攥着沾满药渣的抹布,听着屋檐下大熊二熊震耳欲聋的叫嚷。门板被撞开的瞬间,潮湿的夜风卷着腐木气息涌进来,他看见狮面人统领僵木的躯体时,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泛着灰褐的皮肤裂开蛛网状纹路,每呼吸一次,都有细碎木屑簌簌掉落。
“让开!”
清冽的男声劈开混乱。小天抬头,正撞见一双浸着冷意的凤眼。梦石溪医师踏着满地碎木屑走来,月白长袍下摆扫过青砖,腰间的银铃随着步伐轻响。他苍白的手指拨开狮人结满木痂的毛发,指尖在颈动脉处停顿三息,忽然屈指弹在对方眉心:“还没死透。”
药柜抽屉被接连拉开的声响惊得小天一颤。梦石溪手腕翻转如蝶,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噗噗”几声没入狮人灵台、百会诸穴。当秘银刀划开木化皮肤的瞬间,墨绿色毒液喷涌而出,腐蚀得青砖“滋滋”冒烟,小天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温热的胸膛。
“接着。”沾着药香的布巾塞进掌心,梦石溪己经俯身握住狮人僵冷的足踝。他垂落的发丝掠过木化的小腿,另一只手探入药囊的动作快如闪电,抓起把草药便按在伤口。草药遇毒瞬间燃起幽蓝火焰,蒸腾的毒雾中,小天看见医师睫毛上凝着细密水珠,苍白的唇抿成锋利的线。
“童子尿,三份。”梦石溪头也不抬,银刀精准挑开鼓胀的血管,“富贵,记好木化毒遇银的反应。小天,盯着血清熬制,沸三次必须关火。”他说话时指尖连点狮人七处大穴,银针随着肌肉颤动发出细微嗡鸣,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恍若游走的银蛇。
深夜的归墟堂飘着刺鼻的药味。小天抱着陶瓮蹲在灶台边,火光映得梦石溪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医师半跪在床榻前,素白袖口被毒血染成墨绿,却稳稳握住琉璃针管。当血清注入狮人静脉的刹那,那怪物突然暴起,木化的手臂狠狠掐住梦石溪咽喉。
小天惊呼着要冲过去,却见医师唇角勾起冷笑。他屈指弹在狮人肘间麻穴,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扣住对方命门,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狮人闷哼着瘫回床榻。“记住,”梦石溪擦拭着颈间血痕,银铃在寂静中清脆作响,“再凶猛的野兽,也有致命的软肋。”
晨雾漫进窗棂时,狮人僵硬的指尖终于动了动。小天望着熬了整夜仍身姿挺拔的医师,忽然发现他月白长袍下隐约露出的绷带——那是前日救治毒瘴患者时留下的伤口,此刻正渗出暗红血迹,却被他用一枚刻着归墟纹章的银扣牢牢压住。
三节 偶尔——丧门星
九月十六这天,暴雨把魔王城浇成了一锅热汤。我扛着半截门板,二熊举着破音螺,在归墟堂门口踹得地动山摇。门板“轰”地飞进大堂,药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里头三个学徒吓得跟炸了毛的鹌鹑似的。
“快!这狮子快变木头了!钢铁之翼那帮蠢货说他是‘邪魔附体’要烧死!”我扯着嗓子吼,肩膀被狮面人压得生疼。他浑身硬得像块千年老木,皮肤裂开的纹路里渗着黑血,每走一步都往下掉木屑,撞在门框上“邦邦”响,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穿白大褂的年轻医师从药柜后头转出来,眉眼冷得像淬了冰。他蹲下来掰开狮人眼皮看了看,伸手弹了下对方脑门,那狮子眼皮子动了动,喉咙里发出漏气似的“嗬嗬”声。“还有救。”医师站起来拍了拍衣摆,袖口露出半截渗血的绷带,“把人放桌上,你们站远点。”
二熊捅了捅我腰眼,小声嘀咕:“这小白脸能成?”我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医师突然甩出一把银针,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嗖嗖”扎进狮人脑袋。那场面看得我后颈发凉,跟变戏法似的。
“童子尿!秘银刀!”医师扯开狮人烂成布条的衣裳,木化的皮肤下鼓着墨绿色的毒线。小天那小崽子举着尿壶冲过来,被狮尾“啪”地扫飞出去,陶壶碎了一地,臊味瞬间漫开。医师眉头都没皱一下,手里的银刀划开皮肤,黑绿色的毒血“滋”地喷出来,在青砖上烧出冒烟的坑。
我和二熊蹲在墙角啃地瓜,眼睛却盯着诊疗台。医师一边往伤口撒草药,火苗“腾”地窜起来,一边冲学徒喊:“记好,木化毒遇银冒紫烟!”他手腕翻转着往狮人血管里推针,动作快得让人眼花。那狮子突然暴起,掐住他脖子,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却见医师冷笑一声,反手扣住狮子命门,那怪物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回去。
熬到第七天夜里,狮子突然睁眼,一把揪住二熊衣领:“你他妈说谁是柴火?!”二熊脸涨得发紫,我笑得满地打滚。后来狮子临走前,用半人高的晶核堆换走了所有血清,还打包带走二十个撒尿的小崽子。
离开时,医师往我手里塞了罐巴豆粉,冲我眨了眨眼:“听说钢铁之翼最近胃口太好?”我摸着罐子上黏糊糊的幻痛蛛毒唇膏,突然觉得这归墟堂,说不定真是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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