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与人斗
元素历 2698 年元月朔日,凛冽的寒风如脱缰野马般裹挟着碎雪,在悦来居三层飞檐间肆意呼啸盘旋。粗壮的夯锤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石匠人的手中上下翻飞,带着无尽的蛮力,一下又一下地狠狠地撞击着门外要道上那块不知道东家用何种神力搬来的青石。每一次撞击都如同一颗重磅炸弹爆炸,沉闷的凿石声响如闷雷炸响,震得檐角积雪簌簌坠落,仿佛是被这惊人的力量所震慑。
寒风卷着沙砾扑在来福管家布满皱纹的脸上,他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褪色的门帘,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虑。望着门口那尊巍峨如山的"顽童逗鸟"石像,将整条街道堵得只剩狭窄的缝隙供行人通过,他忍不住连连摇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东家,破旧立新固然重要,但也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啊!还有在路中间树一座石像,这真的合适吗?我们酒楼本是开门迎客之地,如此一来,岂不是变成了闭门谢客之态?"
梦石溪立在二楼回廊,月白长袍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指尖无意识着腰间一枚刻满符文的青铜牌,眼神中闪烁着常人难以捉摸的幽光。闻言,他微微仰起头,凝视着天际翻滚的铅云,喉间溢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可知道飞来横祸?就如同你的前东家......"
来福管家下意识往前半步,粗粝的掌心蹭过门柱上剥落的朱漆。记忆中,那位林守拙老爷子总是摇着折扇,温润如玉地处理着各方事务,谁能想到最后竟落得那般下场?
"他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了竞争城主之位,可谓是殚精竭虑。"梦石溪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散尽家财疏通关系,耗尽心血拉拢势力,甚至不惜将祖上传下的镇宅之宝都抵押出去。然而......"话音戛然而止,他抬手轻叩栏杆,指节与木质相撞发出空洞的回响。
第二节 劫灭榜
"然而如何?"来福管家喉咙发紧,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终于脱胎换骨,跨入劫灭榜。"梦石溪转过身,衣襟间隐约露出半截暗红丝线,那上面串着的不是寻常珠玉,而是颗泛着诡异幽蓝的骷髅头。他的目光扫过掌柜布满惊恐的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懂......"来福管家倒退半步,后背重重撞上雕花木窗,震得窗棂上的金箔簌簌掉落。
梦石溪屈指弹飞落在肩头的雪粒,玄奥的符文在指尖明灭:"人总有生老病死、三灾七祸。可总有些人妄图逆天改命,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他突然抬手,掌心赫然浮现出一道血色纹路,"劫灭榜便是那偷天换日的捷径——以半生寿元为引,以滔天罪孽为祭,强行将生命线拉长二三十年。"
"您说的是修仙?人怎么可能凭空多出二三十年呢......"来福管家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他望着梦石溪周身若隐若现的诡谲气息,突然想起这些日子后院深夜传来的古怪嘎吱嘎吱声,还有那些面色惨白、举止僵硬的工匠。
"说得首白点,"梦石溪突然逼近,呼出的白气裹着血腥气喷在掌柜脸上,"扔个巨型雕像在门口堵门以避祸。与其费尽心思与人争斗,不如......"他抬手缓缓画了个圈,周遭的空气竟泛起涟漪,"原地躺平。身在处,人在处,便是桃园。"
来福管家望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暗紫色雾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远处,那尊石像上的"顽童"嘴角似是勾起一抹嘲笑,手中的假鸟正对着摇摇欲坠的悦来居匾额,仿佛在见证一场注定覆灭的荒诞戏码。
这座横跨半条长街的老字号酒楼,正经历着一场近乎残酷的脱胎换骨——雕花木门被粗鲁地卸下时,木屑如纷扬的雪片纷飞西溅,底层那斑驳的"悦"字匾额终于重见天日,匾额上的墨迹早己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依稀可见林守拙老爷子当年挥毫时的苍劲风骨。
如今,新东家梦石溪的改造计划,如同一张笼罩全街的巨网,令周遭商户人心惶惶。
第三节 将死
一月后,重新开张的悦来居,朱漆大门无力地敞开着,似是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管家来福佝偻着背,扶着那根褪色斑驳的门柱,浑浊的双眼扫过空荡荡的堂内。积灰在黯淡的光线下浮动,二楼雅座的湘妃竹帘早己蒙尘,褶皱里藏着岁月的痕迹;六个鎏金匾额的包间,铜锁锈迹斑斑,无声诉说着无人问津的寂寥;三层客房更是蛛网垂悬,每一道蛛丝都像是时光织就的枷锁。
朔风卷着碎冰碴子掠过檐角铜铃,叮当乱响惊起一群寒鸦。来福佝偻着背立在门廊下,枯瘦的手指无意识着门柱上剥落的朱漆。新东家那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不如躺平,寻找心中的桃园,心安处,神府安自在"还萦绕在耳畔,此刻却随着屋檐坠落的冰棱,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脆而破碎的声响,飞溅的冰屑混着尘土,恰似他摇摇欲坠的希望。
"呀呀呸的!"他突然暴喝一声,青筋暴起的脚狠狠踹向脚边半埋在雪堆里的石子。石子裹挟着冰碴骨碌碌滚远,"咚"地撞上三丈高的"顽童逗鸟"石像。这尊庞然大物盘踞街道中央,灰青色的身躯如同一座横亘的小山,将相邻三家店铺的门脸遮得严严实实,连冬日微弱的阳光都被割裂成细碎的残片。
石像上垂髫小儿的神态栩栩如生:圆润的脸蛋鼓着腮帮子,垂落的发辫被无形的风吹得扬起,右手半蜷似要攥住扑棱翅膀的麻雀,左脚还调皮地勾起衣角。可这份生动在巨大的尺度下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孩童空洞的瞳孔足有磨盘大,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凝固的狞笑,伸出的手掌几乎能将整辆马车攥在掌心。
过往行人无不缩着脖子绕道而行,在巨像投下的阴影里匆匆穿梭。有个挑着菜担的老汉不慎踏入石像的影子,突然踉跄着后退两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这哪是石像,分明是吃人怪物!"来福望着那扭曲的黑影,恍惚间竟觉得石像的手指动了动,要将那些渺小如蝼蚁的行人碾碎在掌心。寒风吹过石像衣袂的纹路,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嘲笑这荒诞的世道。
七星阁的赵管家、百草堂的王管家,这些往日里见面还会笑着寒暄的同僚(同一个的东家),如今都如同缩头乌龟,躲在深宅后宅,他们如今早找到了应对之法,开了个新门,不走这条道……任来福在街头声嘶力竭地呼号想商量商量,找东家理论一下,却始终无人应答,只剩寒风卷着他的声音,消散在空荡荡的街巷。
后院早己沦为一片诡异的工地。原本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的花园被粗暴地夷为平地,数十米深的地窖里,工匠们举着火把,身影在洞壁上摇曳如鬼魅,日夜赶工浇筑着神秘的迷宫城堡。
来福曾趁着送饭的机会,壮着胆子偷瞄过地下施工现场,那些青灰色的砖石层层堆叠,在跳跃的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幽光,恍若通往幽冥的阶梯,令人不寒而栗。如今地窖终于封顶,梦石溪竟真的大手一挥,移来整座荷花池、竹林与梅树。那些带着营养袋的古树,树根裹着沉重的泥土,歪斜着扎根新土,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枝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似在诉说这场荒诞移栽的痛苦与无奈。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天空。一个醉醺醺的胖子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地撞进来福的视线。这人满脸通红,双眼迷离,仰着头,对着石像上捉虫的童子傻乐,舌头打着卷儿嘟囔:"小娃娃们,这蛐蛐儿可是金铃子?"话音未落,巷口一个混混剔着牙晃悠过来,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喝傻了吧!那是石头!硬邦邦的石头,能跟你说话?"这时,一辆吱呀作响的三轮车停了下来,货郎踩着刹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混着冷风灌进来福的耳朵。
胖子突然酒劲上头,双眼泛红,爆发出一股蛮劲,手脚并用地攀住石像巨指。他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肥厚的手掌死死抠住粗糙的石纹,膝盖不断蹭着冰冷的石面,好不容易蹭过二十米高的拳曲指节,最终摇摇晃晃地站在孩童摊开的掌心边缘。
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血色光晕,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紧闭的店门上,像极了一个悬在深渊边缘、摇摇欲坠的囚徒。
"上来啊!"他张开双臂,扯着嗓子高呼,惊飞了檐下几只寒鸦。羽毛飘落时,来福恍惚看见林守拙老爷子摇着折扇轻笑的模样,可眨眼间,眼前却只剩石像空洞的瞳孔,冷漠地凝视着暮色渐浓的长街,仿佛在嘲笑这世间的荒唐。
悦来居三楼雕花屋檐下,寒风卷着碎雪扑在来福管家脸上,冻得他龇牙咧嘴。他死死攥着廊柱上冰凉的铜环,浑浊的眼睛盯着街心那尊三丈高的"顽童逗鸟"石像。此刻,那个的身影正像只笨拙的甲虫,西肢扒着石像粗糙的纹路往上攀爬,每挪动一步,都能带下几片冻得发脆的碎石渣。
"东家哎!"来福扯着嗓子喊道,声音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你快看那个胖子,莫不是发疯了?竟敢爬这么高!"他转头望向身后,却见梦石溪倚在雕花栏杆上,月白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梦石溪抬眼瞥了一眼正在攀爬的胖子,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他快死了,这叫临死前的疯狂。"
"啊?为何?"来福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眸子里满是震惊。刺骨的寒风灌进他半敞的衣领,却不及这句话带来的寒意。
梦石溪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条,轻轻一抖,展开在来福面前。纸条上,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栩栩如生,鲜红的信子吞吐间仿佛带着森然寒意。更令人心惊的是旁边那幅人像——画中人面容浮肿,依稀可辨是街上常来的胖子胖大海,可却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皮肤蜡黄,奇怪的是那石像上的胖大海有胖得出奇,简首是一天三个样,——胖瘦间无缝切换来着,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胖大海,2697年十二月三十日,执行下海任务,"梦石溪修长的手指划过字迹,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疑其身中酸海蛇毒。探险队己酌情结清薪酬,允许其休假,并负责后事。"
来福盯着纸条,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酸海蛇毒?那不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酸海蛇毒,那种潜伏在深海中的致命毒物,被咬后往往有半月的潜伏期,一旦发作,无药可医。
再回头看向石像上的胖子,他己爬到了童子肩头,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来福突然觉得喉咙发紧,那笨拙的攀爬动作,在这一刻竟像是生命最后的挣扎。而梦石溪依旧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天空,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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